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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汝音停下腳步。

  「府裡的車讓給你,我乘副官的車。」他說:「別再乘便宜的騾車了。」

  汝音驚愕地看他,他怎麼知道她乘騾車?

  「明天開始。」感覺眼睛舒坦了,他松了手,青色的瞳子又攫住她。

  「明天開始。」汝音有些緊張。「我向監裡請了幾天假。」

  她丈夫望著她,有種想看透她的感覺。

  「做什麼?」他問,語氣直接,就像在質問她。

  汝音咽著唾沫。「休息。最近,我覺得有點累。」

  她撒了謊,其實明天她是要去做更大的事。

  為何她會覺得若再待在她丈夫面前,她會有被看透的危險呢?可如果她丈夫今天能讀懂她的心思,也就不會這樣冷漠地待她了。

  她撫平自己的不安,極力告訴自己,丈夫這樣的眼神只不過是在虛張聲勢,因為她反駁他的要求。

  兩人無言地對視、僵峙著。

  最後裕子夫又吸了口煙,含糊地說了一聲。

  「那好吧!」

  便再也不理會他的妻子。

  汝音從票號裡領出她的嫁妝以及積蓄,買了萬石大米,請人炊熟和鹽,做成飯團。再雇一批運行的工人,請他們將這批食物運到釀酒廠的廢墟前,發送給住在那兒的難民。另外,她也請作坊磨了豆漿、花生漿過來,當場滾熱給難民們取暖。

  她自己則換上樸實的衣物,像個村婦一樣用粗布巾挽著頭髮,在現場忙碌。

  她身旁的運行工人見狀,便笑說:「官府再有錢,也不會像汝小姐這樣做呢!不過您瞧,人那麼多,怕這些東西還是不夠。」

  汝音笑著抹汗,臉色因這繁忙而紅潤,另一方面,她心裡也為這付出高興著。「不夠沒關係,我們可以再買米,再磨些漿汁來,不要緊的。」

  「這批難民能碰到汝小姐這般好心腸的人,真是幸運。」工人欣羡地說。

  對這褒獎,她笑而不答。她做這些事,並不是為了讓人來誇獎她的,她只是想要提醒自己,這世上還有很多不幸需要有餘力的人出手救助。

  她還有能力幫助這些窮困的人,這讓她覺得自己的人生有了那麼點意義。

  不過,她的能力有限。

  食物都快見底了,沒想到放眼望去,前來領食的難民仍像一片山海,把這釀酒廠前的廣場擠得水泄不通。

  見自己可能領不到食物,有些難民開始躁動難安,紛紛往前擠湧。運行的工人們趕緊連手圍住檯子,以免汝音和其他幫忙的婦女發生危險。

  汝音眼見情勢不對,心裡一急,竟當著眾人的面,掏銀票要幫忙的婦女們趕緊再買米,炊些飯團來。

  忽然,難民群發出了野獸般的吼叫,人群鼓噪得就像發現獵物般的興奮。

  工人慌張地大喊:「汝小姐,你不可以當著這些人的面掏錢啊!」

  汝音一驚,正要回頭,身後已爆開震天價響——

  她才聽到「錢、錢、錢——」的陣陣呐喊聲,立刻就被如海浪般洶湧的人潮給推倒在地上。工人與婦女們也因止不住這態勢,而紛紛逃離現場。

  這些難民餓太久、窮太久了,一點點誘惑都是暴亂的引信。

  因為找不到汝音,他們混亂到甚至連盛裝飯團與漿水的木頭器具都拿來啃咬,變成了漫無目的地掠奪。

  汝音想爬起來卻又被絆到腳,倒回地上,眼看雜遝的腳步就要踩上她的身子,她怕得抱著頭縮成一團,下意識地護著肚子。

  她在黑暗中顫抖了許久。她會被踩死在這裡嗎?和她的孩子?

  此時,一陣陣鞭響與吆喝聲在外圍響起,汝音周身的混亂漸漸被驅散。

  聽聞混亂而趕來的官兵持著鞭繩,像趕畜牲的牧羊人,趕著這群難民,往石窟退去,不讓他們進入市區。

  萬幸的是,汝音除了驚嚇並沒受什麼傷,騷動便已逐漸平息。

  「是誰?!」一個粗魯的兵長吼叫著。「是誰把這裡搞成這樣的?」

  汝音被人攙扶起來,她急著向那兵長解釋。「我們只是分送食物,並沒有其他的意圖……」

  「我不管!」不料那兵長卻示意官兵把汝音抓起。「她就是禍首,把她抓回街裡候審。」

  汝音大驚,正想替自己辯駁,卻因惶恐而說不出話來。

  「慢著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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