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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三十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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貴媛安腰彎得更低,使那碗湯藥更靠近朱麗氏。朱麗氏以為他在求取原諒,其實他只不過是想藏起眼中的笑意。他們都以為,他今日前來,是因為搬出了三司使的名堂,他害怕了?想到這兒,貴媛安真的無法不笑,但他竭力忍著。 「欸!」朱麗氏不耐地揮著手,想把貴媛安揮開。「我不喝!不喝!拿開!」 「主母,媛安都向您認錯了,您還是不肯原諒嗎?」貴媛安放軟聲音,哄著主母。「媛安只是希望主母可以活得健健康康的。」 朱麗氏垮著嘴,鄙夷地由下而上地打量著氣勢軟下的貴媛安。她總算把這孽子的囂張氣焰給壓下來,成為她掌中最美麗的一枚棋子,日後都可以憑她使喚利用。 不過她不讓這得意太早暴露,依然裝得勉為其難的模樣,說:「你知道你錯在哪兒嗎?」她像個嚴母一樣,教訓著不成材的兒子。「你站在這兒,好好地給我說一遍!然後今晚一定要睡在多子院,不准去其他地方。」 「好,媛安會照著主母吩咐去做。」貴援安高舉著藥碗,還是這聲請求。「但請主母先將這湯藥喝完,這樣兒子才能安心,主母的身體是最要緊的。」 朱麗氏嘖了幾聲,悻悻然地接過藥碗,將藥全喝下了。她妥協,並不是因為心軟,而是想快點看到這逆子認錯的模樣。然後她還想順勢推舟,逼他把貴蔚那賤人交出來,讓她下場極其淒慘,不再留有禍根,引誘她兒子的心思。 朱麗氏喝完了湯藥,粗魯地將碗塞給貴媛安,催他。「好了,快給我說。」 貴媛安從容自在地將碗放回桌上,又緩緩踱回來。他笑盈盈地說:「我錯,錯在容忍這個名字,太久太久了。」 朱麗氏一驚,大喝:「我要你說什麼?你給我說這個?!」 「不是嗎?主母。『媛安』,像個女子,安安分分地處著。敢問主母,這是您對我的一種祝福嗎?」貴媛安不在乎她的暴躁,繼續說:「我明白主母為何只疼寵弟弟們。因為您性子強,弟弟們性情弱,好掌控。而我從不把您的話當一回事,所以您厭惡我,這我能理解。呵,不過我想不通的是,您怎能天真地以為,我真會像這名字一樣,一輩子安安分分的,只聽從您的話?」 「那是你父親的意思!」 「那父親曾想過要毒害我,讓二弟繼承爵位嗎?」為這黑暗的回憶,貴媛安的臉猙獰著。「您也別以為我不知道您幹的肮髒事。」 還記得那是他行冠禮前一年的事。他未成年,玉心尚未生得健全,仍會害病、受傷,甚至逃不過早逝的可能,而年輕的他更對這家族、這人心懵懂不知……這個作他母親的女人,無一不清楚。可就為了讓她最喜愛的兒子繼承爵位,她竟在他的早粥裡下毒。幸虧忠耿的老僕人為他擋下,使他僥倖逃過一劫。 卻也從此讓他學會一件事。這個家,是蛇窟、是蠍窟! 「胡說!」朱麗氏的臉死白,但她死不承認。「那都是你父親要我做的……要不是看在你是長子的份上,加上我為你求情,你父親的確就是要殺你這逆子!」 貴媛安回復平靜,聳聳肩。「都死無對證了,也沒人可以確認主母說的話是真是假。現在,我也不在乎主母怎麼看我了。」 「你根本就不想認錯!你難道不知道你這大宰相的位置——」朱麗氏罵到激動處,本想站起來,可一使力,卻發現下肢都沒了力氣。想說完話,話卻變得斷續。她咬著牙,再試。「坐——不、久……」 貴媛安摸撫著扳指,繼續方才未完的話。「主母,絕不會有人去在乎,一個神智昏聵的人所說的話。」 「你、你……」朱麗氏看著那藥壺,拚命地想擠出話。「下、藥?」 「您太過斤斤計較,媛安想讓您好好休息。」貴媛安迎視這強悍女子瞪裂的眼眶,笑道:「藥裡有些蜚蟲,服下後睡一覺,神智便能回到孩童般的純真質樸。」 蜚,是一種會招來水旱的災獸,牛身蛇尾,頭上僅一隻獨目。取其膽囊,製成使肉身麻痹的藥物。若服用過多,便會使人陷入如瘋癲的病態,甚至是教人斃命。 「你——竟——吃蜚蟲?!」朱麗氏連舌頭部麻得說不出完整的話。 「您不用擔心,主母。」貴媛安用安撫的姿態說:「您有半顆玉心保護,蜚蟲再多,也害不了您的命。何況,我也不會為了您,背上弒母的臭名。」他笑。「因為您不值。」貴媛安站起身,整了整衣袖。「媛安就不打擾主母入睡了。」 他泰然自若地向癱在椅上痛苦的朱麗氏一揖。道別前,他又補說:「對了,在您入睡前,媛安還有一個請求。」他不理朱麗氏都已口吐白沫,繼續說:「請您收回『淫女』這個詞。」他眯著眼。「沒有人可以罵蔚蔚半字!」 回應他的,是一聲聲彷佛下一刻就要斷氣的哮喘聲。 「祝您一夜好夢。」貴媛安只是用平靜的聲音,留下這一聲冰冷的,祝福。 德清氏如往常一樣,在入睡前,都會對著銅鏡,把自己眼角、嘴邊、頰上的肌膚,全照看個仔細。確定沒有生任何皺紋、斑點,才敢安心入睡。此時微微的夜風徐來,吹蕩了門口處還沒換下的夏季紗帳。她分神往右一瞥,忽然嚇得叫了一聲。 模糊的紗帳下,直挺挺地站了一個人,安安靜靜的,乍看真像鬼魅的身影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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