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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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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進茶號,撲鼻的是濃濃茶香,及市井的紛鬧聲。一樓茶廳布了一張張四仙、八仙桌,近百人擠著,有的談論政事,有的漫談瑣事,店夥計便高舉著湯瓶,穿插在人群中,時峙呼著「加湯、誰要加湯?」的口號。 對這紛擾,貴媛安其實是不喜歡的。他很敏感,這茶香裡,雜著人的體昧、汗昧,他都聞得出。要不是貴蔚喜歡吃這茶號的糖茶粿,他不會來的。 茶號掌櫃馬上認出貴客上門,老遠就想揮手大呼。「這不是濤瀾侯爺……」 貴媛安比了手勢,要他噪聲,不要招搖。並招招手,要他靠近說話。「貴蔚在這兒?」 「在,在,她一來,小的就把她安置在老地方哩!」掌櫃討好的嘴臉。突然,他想到什麼,又說:「對了,侯爺,申時初頭的時候,有個爺來這兒找您呢!」 貴媛安看他,要他繼續。 「他在這兒坐了半個時辰,東張西望的,小的問他找誰,他問您是不是習慣上這見喝茶?」 貴媛安垂下眼。「還有?」 「嗯……他說的官話挺怪的,也不像方言,倒很像牡國——」 貴媛安塞了枚銀餅給他,打斷了話。「下回再這樣大聲嚷嚷,我便不來了。」 「好的好的……」掌櫃趕緊鞠躬哈腰,然後領著貴媛安往樓上的靜房走。 上了樓,樓下的紛鬧都上不來,廊上很靜,只有茶號院子外的樹葉婆娑聲。他遣退了掌櫃,安靜地進了那廳獨間茶房。他輕聲闔上門,繞過屏風,找到了貴蔚。 貴蔚總是喜歡背著門塑陶。這是一個孤獨慣了的人,面對世界的態度。 貴媛安眯起了眼,更靠近她。越過她的肩,他看到她手裡在塑的陶俑。 他開心地笑了。她在塑他,塑她眼裡的他,把她的思念、真心,都塑在上頭。 他知道。他感受得到。 然後,她放下刻刀,拿起一枝點了黑墨的細畫筆。他看到她遲遲懸著手,不敢下筆。想下筆的時候,手竟然是抖的。 接著,肩膀也抖了。之後,全身都抖了。她哭了,她又哭了。 貴媛安想也不想,伸出雙手,從後頭握住她持畫筆的手,另一手托著她拿陶俑的小掌,整個人身體的烘熱,都包住了貴蔚。貴蔚當然嚇到,她趕緊回頭,貴媛安的臉順勢貼上她的頰,她的眼淚全糊在他臉上。 貴媛安難過地歎了聲氣,說:「你以前,好喜歡看哥哥的哭痣。既然如此,這顆底,怎麼可以畫不好呢?」貴媛安施力,牽著貴蔚的手去點陶俑右眼下的底。他說得輕聲:「來,我們一起畫。」 貴媛安又說:「蔚蔚,我都知道了。」 貴蔚忽然又是一抖,畫筆一偏,整筆的墨色畫去了陶俑的半邊臉。 「哥哥變醜了。」貴媛安笑了一聲。「你想和這個醜哥哥在一起嗎?」 貴媛安坐到她對面,盯視著她。「還是,和你眼前這個人在一起?」 「不可能的……」貴蔚低低地說。 他的聲音有些硬。「看著我說話,蔚蔚。」 貴蔚還是沒有理會他。 貴媛安壓抑地歎了聲租氣。「蔚蔚,你想要什麼,哥哥都會給你,可是,你要開口。」不知拿她怎麼辦,他只能先說。「你想要嫁人嗎?」 想了一會兒,貴蔚點點頭。 貴媛安有點錯愕。「你嫁人,那哥哥怎麼辦?」他沙啞地問。 貴蔚震了一下,搖頭。她的意思是,不知道。 貴媛安緊抿著嘴,悶悶地問:「你是不是厭膩了哥哥?所以想逃?」 貴蔚驚訝地抬起頭,想說什麼,最後卻又不敢說。 他當然知道答案不是這樣。她不會厭膩他,就像他永遠不可能厭膩她一樣。 看看那只陶俑塑得多細,他的髮式、慣穿的袍子、皂靴,他腰帶上的魚符袋,連他那顆右眼哭痣都想標上。他不在她身邊時,她就是借著這種方式來想念他。 他只是想逼著她說話,開口說他想聽的話。可是她不說,什麼都不說。 最後,等不到想聽的話,他近乎嘲弄的一笑。「你不想要哥哥的身體嗎?」 貴蔚一愣,臉上立刻是驚訝與羞辱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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