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單煒晴 > 孽臣 >
五十九


  大唐民風開放,正是因為皇族一脈擁有胡人血統的緣故,他們從不吝惜展現最真實的感動。「馮愛卿……唉,這可能也是朕最後一次這麼叫她,你們就當作沒聽見吧。」皇帝率性的揮揮手,續道:「馮愛卿請求朕別將她寫進史冊裡,如果把她寫進去勢必提及很多與她有關的人。她不在乎自己留下臭名,卻害怕你或者其他她所在意的人被一起唾棄。當時朕就在想,會這麼想的人,怎麼可能狠得下心奪去別人的生命?最後朕終於瞭解了,那應該就是你所說的那片黑暗使然吧。」

  雍震日沒有回答。正是因為說的是宮廷裡的紛亂,才不好當著皇上的面直說。

  「而朕現在仍處在這片黑暗中,不過並不灰心。」皇帝從椅子上站起身,雙手負在身後走到窗前,「因為朕答應了某個人,必須有所改革才行、必須將好的改革從朝廷傳出去,擴展到整個國家才行。」

  在場除了雍震日、夏磊實,還有紀錄帝王起居注的史官,他們全都看著這位年輕的帝王,聆聽他的話,仿佛看見他的肩上撐起了整個帝國。

  「接下來的話不用記在起居注裡。」皇帝的威嚴裡有著直率的作風,「今晚,大概是入冬以來最冷的夜晚,朕決定讓天牢那邊的守衛去暖暖身子,在子時一刻的時候休息一陣子。聽清楚了嗎?是子時一刻。這話朕不會再說第三次,除了去通知守衛的內侍以外,不會再有別人知道;如果在這段時間內發生了朝廷欽犯消失的事,朕也一概不知情。」

  雍震日聽懂了他的話,掩不住滿臉的喜色,重重磕頭。

  「謝主隆恩!」

  皇帝只是背對著他,說不知道就真的不知道。

  雍震日又磕了一記響頭,隨即匆匆離去。

  待他走後,皇帝忍不住低語:「鳳翔啊……最近這個地方還挺常聽見的。」

  夏磊實隨即回答:「如果皇上想去,微臣是當地人,可以負責領路。」反正他最近領路已經領成習慣了。

  「嗯……這倒不失為一個好建議……」皇帝頓了頓,側頭望了他一眼,「倒是你不用去幫他嗎?」

  若非他是皇帝,這麼好玩的事,他可不想放棄!

  這簡直就是命令。夏磊實無奈的想。

  但他和雍震日也曾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,既然皇上都這麼睜隻眼閉隻眼了,他就當是去湊熱鬧吧!

  雍震日只有很短的時間進入幾乎無人看守的天牢。

  之前大批官員被關在不同的地方,而關在這裡的以重犯居多,也比邢部的地牢暗上不少。

  當他找到馮京蓮時,她把自己蜷縮成像顆球一樣,面對著角落,動也不動。

  即使是背影,他也能看出她憔悴許多,不是身體上的憔悴,是從內在散發出的脆弱無力。

  聽夏磊實說,她一直抱著仲孫襲的屍身,直到最後才拜託夏磊實送去給他。

  光是聽見同門師兄戰死沙場的事,都能令驕傲的她不顧在眾人面前潸然淚下了,抱著仲孫襲的屍身,一定更令她痛苦上幾千倍吧。

  「……小京。」他很輕很輕地喚,怕驚擾到她。

  馮京蓮仿佛石化了,動也沒有動一下。

  雍震日抓著從唯一看守的守衛身上拿走的鑰匙,決定直接帶她離開。皇上可沒說要讓那些守在外頭的守衛暖身多久,他們是刻不容緩!

  聽見鑰匙的聲音,馮京蓮的腦袋偏了一下。

  「你來幹嘛?快點走吧。」

  來幹嘛?快點走?

  他冒著生命危險進到天牢來救她,她只有這些話要說?

  雍震日不予理會,逕自打開牢門,走進去便把她扛到肩上。

  馮京蓮還是了無生氣般動也沒動一下,倒是開了口:「別浪費力氣,我不會離開這裡的。」

  「你現在倒掛在我肩上,如果我要出去,你也得出去!」雍震日的語氣無庸置疑——無庸置疑的充滿怒火。

  「不,我不走。」上了手銬腳鐐並不是她不動的原因,而是她自己不想動,仿佛打算這麼腐朽,等到行刑來臨之時。

  「我說你得走,就得走!」他咬牙切齒道。

  馮京蓮終於動了,用被銬住的雙手一下一下捶著他的背,發出沉重的聲音,且一下比一下還要更用力。

  「我說了不走,讓我留下來吧……拜託……」

  即使一下比一下用力,仍然捶不痛他。他能感覺她不是沒有使盡全力,而是這已經是她僅剩的力氣了,連說話的聲音也細小到不行。

  「留下來又能如何?你真的想死嗎?」他低吼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