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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十六


  「信……那些歲時的信……」仲孫襲說不到幾句話已經快要喘不過氣。

  「我知道,我都知道,那些信都是你寫的,他從來不曾提筆寫過信給我,但是我很開心,那些你的信,我都收著!一直收著!」

  她都知道,因為體貼他的體貼,所以從不說出來,也假裝從沒發現自己讀信時,他背著她掛在嘴角那抹滿足的笑。

  聞言,仲孫襲露出一抹羞赧的笑,看起來已經了無遺憾了。

  「不、不要再……錯下去……回想……師父說的……」他努力抬起手,但是只有手指抽動而已。

  馮京蓮見了,立刻抓起他的手,貼著自己的臉。仲孫襲的嘴動了動,似乎說了什麼,她沒聽見,可猜出他是要她快點出去,免得火勢越來越猛,連她都得陪葬。

  「會出去的,我們一起出去!」她想移動他,但是傷口血水冒得更急,「大師兄,你能動嗎?如果我拖著你出去,你會……痛嗎?」

  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問什麼蠢話,但是差點脫口而出的「死」字,洩漏她有多麼心慌意亂。

  「不用了……我知道……位置不妙啊……」仲孫襲費力地撐起一抹苦笑。

  她感覺視線又要變模糊,快要留不住他的身影。

  「對不起……對不起……都是我的錯,對不起……」馮京蓮不斷地道歉,已經搞不清楚是真的要求他原諒,還是想讓自己的罪惡感減輕一些。

  「不、不要……道歉……我……你好好……就好……」他想告訴她,見到她沒事就好。

  對他而言,幸福的定義就是能夠保護她。至於他的心意,從沒打算向她傾吐,將永遠藏在心裡。

  感覺貼著臉頰的手指微微移動,像在推著她離開,馮京蓮搖搖頭,再搖頭,執著的目光像個小孩子鬧彆扭,不肯放棄他,眼淚如雨落下。

  仲孫襲滿足地笑了。

  在這最後一刻,她終於將目光停留在他身上,即使短暫,他再也別無所求了。

  感覺到他的手正在下滑,她渾身一顫,更是緊緊的抓住不放,垂頭凝視著他緩緩合上眼,吐出最後一句話——

  「……告訴歲時……我真的很討厭……他……」

  馮京蓮把頭埋進他的肩頸,只是抱著他,不放。

  經歷過黑暗的人都能理解,一旦擁有光芒,即使只是微光,都將再也無法回到黑暗中。

  像不知道溫暖的人,學會了火的用法後,便再也離不開。

  他是馳騁沙場的修羅,如同「震日」之名,猶如一抹烈日,無論到哪兒,都讓敵人震懾。

  他守護著遠方的太陽,照亮整個大唐帝國的和平和盛世,於是她決定守護這個男人的背後,守候他的夜晚。

  縱然無法成為他的太陽,也要不擇手段守護摯愛的他。

  ——她一直是這麼想的。

  但是……為何會弄得如此狼狽?

  她的房子被大火給焚燒,重要的人渾身是血的倒臥在她懷中,她以為能信任的人全都背叛她,她的成就、她的努力,在她面前毀於一旦。

  馮京蓮坐在地上,神情茫然。

  燃燒的木頭發出劈哩啪啦的聲音,她最安全也是最後的避難所被燒毀、崩塌。

  沉著的腳步聲來到她身側,與她一同看著宅邸被大火吞噬。

  「我啊,果然是那種連想保護的東西,都保護不了的大蠢蛋。」火焰在眼底跳動,她驀地低笑輕喃,語氣淨是拿自己沒轍的無奈。

  「房子燒多少都無所謂,再建就有了。」站在她身旁的男人看著眼前的大火,僅用眼角余光瞄向她。

  果然……在發抖嗎?

  「是啊,房子燒了再建就有,錢財沒了再掙就有……這些我都知道。」馮京蓮仍在笑著,全身發抖地笑著,雙手緊緊抱著懷中越來越冷的身軀,雖然臉上掛著笑容,聲音卻沒有笑意,「但是,我不知道失去重要的人是不是能夠再找到代替的啊……」

  「當然是找不回來了。」男人——夏磊實輕輕地說。

  他奉命前來抓拿朝廷要犯,馮守夜。

  在幾年前辦傅蓮臣的時候,他和殷尚實便察覺有地方很怪異,於是開始追查那名帶走假汙名冊的人,經過許多挫折和在有人刻意阻擾的情況下,最後是太府寺卿胡念直的告密才逐漸掌握了方向。

  說來,馮守夜……不,應該說馮京蓮,也是被背叛的人。

  夏磊實看著這個在朝為官少說有十年的人,很難想像她這十年是如何欺瞞過眾人的眼,隱瞞自己是女兒身的事實。若非胡念直有所懷疑,利用宮人的身分,仔細調查了「馮守夜」的來歷,查到「他」可能是十幾年前太平公主身邊一個名叫馮京蓮的宮女,並且極不容易才找到當初和馮京蓮同房的宮女指認過後,才確定了這件事。

  試想,她必定承受了比男人還要更煎熬的日子。

  「是嗎……」她垂下頭呢喃,「果然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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