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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九


  張易之誤把她發白的臉色當成是畏懼,感到很滿意,接著退開。

  「放心吧,君子不奪人所好,我會讓你心甘情願投向我的懷抱。」他說完便離開了。

  馮京蓮的第一個反應是彎下腰狂嘔出穢物,眼淚不能克制的落下。

  她不會承認那些從眼睛裡跑出來的水是眼淚,也不承認那是害怕所造成的,一切都只是不甘心!如果張易之只是個普通人,哪輪得到他來欺負自己?

  受人寵愛就無所不能了嗎?他們怎麼不去看看那些吃不飽的人民在哀號?怎麼不去瞭解她重視的人正為了這些一無是處的人在戰場上拚命?

  「心甘情願……投向你的懷抱……?」她粗魯地抹掉嘴邊殘留的穢物,眼神憤怨。

  這是她第一次對人性產生質疑。

  皇上的召見,並不如風聲所言是替雍震日加官晉爵的。

  不知道是以什麼莫須有的罪名,馮京蓮想不起來,但真的只是件無關緊要的小事,像不小心拿水潑到別人那樣的小事,雍震日就被罰杖一百——用粗荊條絞成的刑具鞭笞他的背,等到背一片血肉模糊時再換成臀和腿。

  最可惡的是,不是她擔心的太平公主下的手,而是張氏兄弟。

  那天不知為何她竟然能在場服侍,雖然她在他看不見的角落,但一想到能和他這麼靠近,她仍感到一絲絲欣喜……以及不踏實感。

 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分要輪到在皇上身邊當差是不可能的,這樣的不安,在張氏兄弟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搬弄是非,陷害雍震日時,她突然懂了。

  這就是張易之的意思,所謂的「心甘情願」,根本不是指她的真心,而是順從!所以他要她知道忤逆他會是什麼樣的下場。

  當雍震日被拖出去時,她動也不能動。

  一動,她和他的關係將會被人知道;不動,她心如刀割不斷淌血。

  在慌亂中,她想著要保的應該是他,不是自己,但是她太害怕了,竟然連動都動不了。

  她聽見萬二在求饒,但皇上說累了交給二張去處理後便離開,二張隨即說不得有人求饒,否則求饒者一併嚴懲。

  她也聽見刑具大力甩在他身上的聲音,一聲一聲都像鞭在她的心上……她記得自己向張易之下跪——從小到大,她連父母、師父都沒有跪過——驕傲的自尊被狠狠地踩在地上任人踐踏,她只希望張易之能放過他……

  後來呢?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?

  莫名其妙睡了一覺的她,醒來後什麼都不記得了。

  「他呢……」看著巍峨的大明宮,她茫然地問,連今夕是何夕都不知道。

  站在她身邊的只有仲孫襲。

  「公主……聽說是太平公主主張要留他,並力保邊疆的戰事無他不行,才讓人把他送回邊關去。」

  「傷呢?他傷得重嗎?有讓他養傷嗎?」馮京蓮神情慌亂的喊道。

  仲孫襲看著深受打擊的她,明白無能為力的挫敗感在她心裡留下了傷痕,也怪罪自己無能。

  「既然是太平公主開的口,張氏兄弟也拿他沒轍,歲時得到了良好的照顧,沒事的。」他昧著良心說謊。

  事實上太平公主當晚便把他送出城外去了,這麼短的時間內,恐怕連大夫都沒有看,只能祈禱有萬二在,能幫助他好過一點。

  聽了仲孫襲的話,馮京蓮漸漸冷靜了下來,目光重新轉向外頭的大明宮。

  「他為什麼要來呢?」她喃喃自問。

  仲孫襲給了答案,「他是來告訴皇上邊關的情況。」

  「是我的錯……」如果不拒絕張易之,他也不會受那麼重的刑罰,還是那種無意義的罪名!

  馮京蓮的側顏,浮起一絲傷痕。

  「你已經要我去提醒他了,但是歲時他不想……他說……」仲孫襲試圖安慰她,但是面對這樣的她,卻不知從何說起才好。

  「為什麼我當時不跳出去呢?如果我不是那麼害怕就好了……為什麼他們會那樣對待他呢?他幫他們守住了邊關,也等於是守住大唐的每一個黎明啊……」說到最後,她已是聲嘶力竭。

  見她對著不遠處的大明宮嘶喊,仲孫襲明白她的問題並不是自己的安慰就能給得了答案,只能靜靜地陪著她,任由她發洩痛苦。

  「大師兄,臣究竟是什麼呢?」她問。

  仲孫襲思索著,卻久久回答不出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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