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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八


  手麻了,身體好像有許多小蟲在咬,敵人好多啊……

  「不……不退…」咳了幾聲,他迅速抽出身上的長槍當武器,矢志不變,「得不到你……孤不退……」

  頭飾的銀鈴聲越來越大,但是在喧嘩的戰場上又算得了什麼?

  太儀怒瞪著他,額頭上青筋暴露,呼吸急促。

  他眼中的執著,熾痛了她。

  為何他不退?

  要是他再不退,真的會死,她真的想要他的命啊!

  仲骸還在前進,一心一意前進。

  快跑!快回她身邊,或把她帶走。

  「放箭!」太儀倏地大吼,「還等什麼?快放箭!殺了他!」

  不要了,她不想看了,要死的都得死,但是她不想看了……

  太儀的聲音一出,他仿佛在黑暗中看見了指引方向的光芒。

  「回來……回來……回到我身邊……」邁開步伐,他找到方向。

  又是漫天箭矢,這次卻是敵軍。

  仲骸把置生死於度外詮釋得淋漓盡致,果敢勇猛,無畏的沖向前,箭雨不斷的落在他身上。

  但是,他連稍稍頓足都沒有。

  橫豎已經夠多小蟲了,多幾隻不算什麼。

  眼見他越來越靠近,太儀反而退了。

  「不……別過來……不要過來……」她低吟,僵化的五官,文風不動。

  最後,全身浴血的仲骸揮開了所有的人,歪歪倒倒的來到她面前。

  太儀太過震懾,動彈不得。

  他昂藏的身軀都是刀矛箭矢,卻不肯倒下。

  她喉頭一梗,更加別不開眼。

  空氣仿佛凝結了,這一刻隻剩他們倆。

  「……你恨孤?」他的臉被錯落的陰影遮掩,只見白染的氣息隨著每一個字噴吐。

  看不清他的面容,可是聽進了他的話,太儀啞聲說道:「恨啊!」

  有多恨?連文字都難以表現。

  她恨他……真的恨……

  「恨哪……」她喃喃重複,嗓音開始震顫。

  「主上,刀在這兒。」厲坎陽把刀擱進太儀的手裡,要她親手殺了他。

  在厲坎陽的幫助下,太儀下了馬,茫然的看著刀。

  這是她的希望,對吧?!

  為什麼他在眼前,自己卻遲遲下不了手?

  太儀不知道是如何走進騎虎難下的境地,咀嚼盈滿胸腔的苦澀滋味。

  突然,她想,到底誰尊於天下真有如此重要嗎?有時,她真想放下一切仇恨,一切重擔,歸隱山林。

  做個平凡的太儀……多麼奢侈的願望啊!

  只問,為何生她在帝家?

  「主上,機不可失。」厲坎陽在她耳邊提醒。

  太儀猛地一震,緩緩舉起刀,對著他。

  「朕恨你……」

  仲骸反而笑了。

  「那麼,我把榮耀還給你……」

  說著,他沖向她手中的刀。

  戰場上,用不著多言,他只說該說的,也是唯一想說的——還她心靈的解脫,讓她能再次自由。

  太儀來不及反應。

  又是血。

  大片的噴灑早已淩亂的雪地,仲骸在她的眼前如願倒下……

  為什麼?

  她怎麼又聽見哀鳴的聲音?

  太儀還舉著刀,突然彷徨的張望,原本空洞的大眼悄悄滲進一絲絲的水光,雙腿來回頓步,不知該往哪兒去,直到足尖踢到了他。

  雙眸驟然垂下,模糊的映出他的身影。

  然後,刀落了,她也跪下來了。

  染血的手先是在他腦袋旁的雪堆徘徊,最後小心翼翼把他的頭搬到自己的腿上。

  「朕該是恨你的……」帶血雪的手撫上他的臉,凝結的秀容開始動搖,她呢喃。

  他好冷……

  好像那天在她懷中的風曦……

  怎麼會這麼冷?

  太儀莫名的尋找能保暖的衣物,想驅擋寒意,但即使把身上的披風抓得再緊,都還是冷。

  最後她才發現,原來冷,是從體內散發出來的,是從他身上傳過來的。

  「但朕的心裡又有你……」驀然垂下螓首,額頭抵著他的,她全身因哽咽的抽泣而大幅震盪。

  好痛……

  胸中的洞又更大了。

  她一直抱在懷中的黑洞,如今大到可以吞噬她自身。

  太儀徨徨難安的搖晃著身軀,像是想把他搖醒,卻只搖落眼眶裡的水霧,頓時淚如泉湧。

  有那麼重嗎?

  他在心頭的重量,原來是那麼的重……

  壓抑的啜泣,落下的淚水,她都不管了,只是緊緊抱著他。

  「朕的心……已經被你暖燙了……」她痛徹心扉的低喊,再也藏不住任何悲慟。

  她以為自己能承受,以為這麼做能使自己得到解脫……

  為什麼總是失去了才瞭解重要?

  這次,她是真的什麼都沒了……

  黃雀在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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