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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六


  杜晴春整夜惡夢連連。

  夢境不是別的,就是他童年最大的夢魘——他身處巨大漆黑的洞窟之中,連自己的手都看不見,四周盡是血的腥鹹味,無窮無盡的黑暗吞沒了光明,令他不知去向,但他知道背後有可怕的東西在,他想逃,卻逃不了。

  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躺著還是站著!

  他和那恐怖的東西保持著一段若即若離的距離,他感覺那東西若伸手就能碰到他,但是他無法轉身面對,也動彈不得,只能任那東西隨時會撲向他的感覺和濃重的血腥味侵襲著他。

  這個惡夢是在他失去雙親後開始的。

  聽說別人做惡夢時,總會在汗流浹背中驚醒,他卻是怎麼也醒不過來,無論別人如何叫他,非得等到他睡滿六個時辰才會醒過來。

  醒來後他像被狠狠折磨過的憔悴。

  噢,是了,就像鏡中的那樣,形容枯槁。

  目光渙散的杜晴春後知後覺發現自己正對著鏡子,隨後別過眼,咳了幾聲,想大喊來人,這時整夜守在杜晴春身邊的小廝隱冬早已察覺主子清醒,手中捧著的大盤上,裝滿了阮秋色不久才要人送來的梅心甜糕,送上杜晴春面前。

  他也不客氣,一看到喜歡的梅心甜糕,馬上狼吞虎嚥起來。

  「少爺,日安。」隱冬在他差點噎到時送上茶水,又忙著幫忙拍背順氣,口裡不忘問安。

  什麼時候送上何種甜品能讓主子心情變好,這點阮總管總是拿捏得恰到好處。

  杜晴春也曉得這「幕後推手」是誰,整夜煎熬的心緒,仿佛被一股暖暖的清流給撫平。

  他開始尋找阮秋色的身影,沒多久唇畔隱約的笑痕便消失了,換成眉心蹙起,梅心甜糕塞滿了整張嘴,發出的聲音還是很清楚,問:「總管人呢?」

  往常伺候他起床的除了隱冬,阮秋色也會在。

  喚他清醒,替他洗腳、梳整儀容,報告一整天要處理的事情,這些都是她早晨在他房裡必須做的事,就算他因惡夢起晚了,她也應該是他睜開眼時第一個看見非人,而非隱冬!

  不,正因為他被惡夢困擾了一夜,她更應該要在他身邊才對,這一點知道要準備梅心甜糕的阮秋色,沒道理會忘了。

  「阮總管在處理昨夜觀書樓遭竊的事。」隱冬照著阮秋色的囑咐回答。

  「現在幾時了?」稍稍緩了預備興師問罪的怒火,杜晴春又問。

  「午時三刻。」

  午時三刻?而她還在處理遭竊的事?

  眼神若有所思,一整盤梅心甜糕在杜晴春如蝗蟲過境的狂掃下,很快全進了他的肚裡。

  「叫她過來,我要沐浴。」舔舔指尖,他猶不滿足,吩咐道:「再拿些醃制的李子來給我,多點……整缸抱來都無所謂。」

  「是。」隱冬正要去辦時,突又蜇了回來,從懷中摸出一根小巧精緻的竹管,交給主子。「鴻雁叼來的鯉魚今天早到了。」

  這話時杜晴春和隱冬之間的暗號,目的是不讓任何人聽懂。

  鴻雁,指信鴿;鯉魚,指書信,其意即為有人給杜晴春寄了信來,但寄信人是杜晴春不願讓人知道的,尤其不想讓阮秋色知道,才出此下策。

  杜晴春接過竹管,把玩了一陣,漫不經心地問:「那只亂叼東西的壞傢伙呢?」

  他指的是送信來的信鴿。

  「廚子正為午膳能加菜而高興。」隱冬照實回答。

  「很好。」杜晴春露出讚賞笑容,摸出方扇,用扇柄敲敲額際,「你可以去叫人了。」

  「是。」

  隱冬前腳踏出門,杜晴春立刻赤足下了床榻,來到矮桌邊坐下,迅速拿出竹管裡的信箋,瀏覽過信箋上的內容後,他倒了一杯茶,然後將紙揉成小團扔進杯中,紙張頓時在水中溶解,消失無形。

  「危險,小心……就這四個字還需要特別捎信來?」他只手撐著下顎,伸出一指在杯子內攪動茶水,對信中過短的內容發牢騷,突地一愣,怪叫了聲:「四個字還讓我擔負一條性命?唉,不值,真不值!」

  說是這麼說,杜晴春倒是沒有破壞廚子加菜的意思。

  他和那人的來往不能有任何被發現的可能性,所以他們不能靠信使送信,而是使用信鴿,通常也都由那人單向讓信鴿送信來。

  說也奇怪,明明每次送信來的鴿子都會被他宰來加菜,以免被人發現蛛絲馬跡,但那人總有辦法派更多的信鴿送信來,只除了偶爾會在信中抱怨信鴿的消耗量過大。

  「少爺,你找我?」阮秋色的聲音在門外恭敬地響起。

  杜晴春連忙三步並兩步跳回床上,沒察覺她不同于以往自行入內,甚至慶倖幸好還沒被她發現自己已經下床了,否則她會曉得梅心甜糕確實足夠平撫他被惡夢騷擾一夜的情緒,繼續去忙她眼中的「正事」。

  門外的阮秋色或許目力如常人並無特佳,但對自家主子的認識是經年累月的,再加上不錯的耳力,當然聽出他不小心謹慎下發出聲音的小騷動。

  她的少爺在做了整夜惡夢後總會撒嬌的習慣,即使到了現在還是不變。

  忘了是聽誰說過,需要靠別人撒嬌來證明自己不是孤獨的人是很寂寞的,但……她確實很喜歡這樣的少爺。

  嘴角揚起一抹難以察覺的微笑,她靜靜等待主子做好準備再喚她進去。

  「門沒鎖,還得我過去替你開門不成?」過了一會兒,帶著挖苦的話語飄了出來。

  眼色一緩,阮秋色推開門,和隱冬一同出現。

  杜晴春原想數落她幾句,但陣陣刺鼻的氣味令他到嘴邊的話轉了個大彎,用方扇遮住口鼻,擰眉責備道:「老天!你沒半點女人該有的香味是事實沒錯,但從沒糟到這種程度!那是什麼?檀香味?你昨晚是睡在檀香堆裡嗎?」

  「屬下帶傷。」簡單一句話解釋了阮秋色停在外間沒有靠近,保持適當距離的原因。

  即使有檀香的味道掩蓋,她不確定是不是足夠躲過杜晴春那對血味特別靈敏的鼻子。

  「傷?」杜晴春高高挑起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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