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蘇盈 > 維納斯是單相思 | 上頁 下頁
十八


  「下個月書就出來了,到時候會有個記者招待會,廣告也都落實,沒什麼問題。」

  「好。」陶滿堂點起一支煙,吞雲吐霧,銳利的眼睛在煙霧繚繞之後審視他片刻,方才開口道:「你和姬草草是不是在一起了?」

  陶治治苦笑了下,果然還是傳開來了,連老爹都知道了。

  「誰告訴你的?」

  「你別管是誰告訴我的,我只想說,如果你只是玩玩,就此罷手,聽到沒有?」

  「為什麼?」

  「你是無所謂,但是她跟你不一樣,公司裡已經謠言滿天飛,以後還怎麼做事?這種事情吃虧的總是女孩子。草草跟我那麼多年,我挺喜歡她,我不希望因為你一時好玩而斷送她的前程。」

  「你怎麼知道我和她只是玩玩?我看起來像不認真的嗎?」

  「我不管你認真也好,不認真也好,總之你給我離她遠一點,知不知道?」陶滿堂這樣說著的時候,臉上帶著不容反駁的專制表情,意思就是這件事情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。

  陶治治看著陶滿堂。保養得好,近六十歲的男人臉上除了成熟的魅力,看不出歲月的痕跡,年輕時候的老爹是個萬人迷,所以娶到了校花的母親,這樣一個英俊富有成熟的男人,只要他願意,他完全能夠得到任何他想要的女人,包括……

  他看著自己的父親,想起在那晚老爹手機裡傳來姬草草的聲音,想起那夜送姬草草回來的車子,他感到從來沒有過的恐懼,他聽到自己虛軟的聲音在說話,聽上去好像不是他的聲音一樣:「如果,我是說如果,我這次是認真的呢?如果我說,在今天之前,我從來都沒有這樣渴望能夠給予某個人幸福的話,你會怎麼想?」

  陶滿堂的目光瞬間銳利起來,好似獵捕野獸的禿鷲,狠狠地勾進陶治治的心裡,他那樣看著他,不是父親看著兒子的目光,而是男人看著男人的目光。陶治治寧願是自己的錯覺。他的頭開始昏眩疼痛,額頭上冒出冷汗來。

  陶滿堂就那樣看著他,緩緩地說出殘忍的話語:「像你這種心智尚未成熟的小孩子,憑什麼說出要負擔另外一個人的幸福這種不負責任的話來?除去我供給你的東西,你還剩什麼?像這樣的你,真的能夠帶給別人幸福嗎?給予另一個人幸福,不是隨便說說就算了的話,在你盲目地投入不負責任的感情之前,先問問自己,你做得到嗎?你自信能夠給她幸福嗎?在草率地給予承諾之前,先掂掂自己的分量,你有這個斤兩嗎?如果不行的話,就不要跟我說什麼認真不認真的話!你沒有資格!」

  陶治治跌跌撞撞回到自己辦公室,姬草草擔憂地攔住他,「你怎麼了?」

  幽幽玫瑰香漫進鼻息,疑惑關心的眉目近在咫尺,他怔怔地凝望她,想要抱住她的衝動排山倒海而來,又硬生生地被他壓了回去。

  「沒事。我沒事。」他鎮定的聲音聽起來像從九霄外傳來,好像不是他的聲音。

  老爹的那番話初時氣人,但是冷靜下來想一想,他說的一點都沒錯。一樣從IMD畢業,僅僅年長他兩歲的墨白打下來的江山不遜色老爹,而他呢?他在千晨的體制改革以失敗告終,經營網絡公司以失敗告終,回到千晨後仍然是個失敗者,一路走來的人生似乎全是失敗,像他這樣的人,一個始終處於失敗者位置的人,有什麼資格去給別人幸福?

  老爹說得對,離開老爹供給的東西,他還剩什麼?還剩什麼?陶治治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茫然過。

  他失魂落魄走在路上,腦子裡亂七八糟,約好下班後要和姬草草談談,談什麼?原本是想告白的,但是現在的他一點勇氣都沒有,他連面對她的勇氣都沒有,完全被老爹的那番話打垮了。

  爹說得沒錯,他的確是心智尚未成熟的小孩子,缺乏面對現實的勇氣和信心。網絡公司失敗之後的他,都做了些什麼?做了些什麼可以令他重拾信心的東西出來?做了些什麼可以讓人讚賞的東西出來?除了責怪老爹不肯給他機會外,他努力做過什麼嗎?沒有!他在逃避現實的迷霧裡掙扎,直到被老爹毫不留情地棒喝醒轉,才發覺自己是多麼可憐的一個人!躊躇滿志自信十足,到頭來才發覺,其實都是空空的自我陶醉。

  「危險!」一雙手從後頭猛拉了他一把,呼嘯的汽車從眼前掠過,陶治治驚出一身冷汗,回頭一看,竟然是查果果。

  「你是怎麼了?失魂落魄的,剛才有多危險你知不知道?」查果果皺著眉憂心地打量他,「你看起來很不好,發生什麼事情了?」

  「果果,走了啦!」查果果的朋友們在喊她。

  「大家正打算去玩,要不要一起去?」

  「算了,我沒興趣。」

  「啊呀,去啦去啦,心情不好更需要玩玩放鬆,跳跳舞保證你忘記煩惱,我們找到一家很好的酒吧,有拉丁歌手駐唱哦,來啦!」查果果拖著陶治治趕上前面人馬,陶治治任她拖著去了。

  臨近下班,姬草草在洗手間補妝。她甜蜜地笑著,猜測著陶治治要對她說什麼話。她其實已經猜到了。

  看了下表,差五分鐘就下班了,她收拾了下東西,腳步輕快地走出洗手間,走進辦公室,輕輕推開陶治治的門。

  陶治治不在裡頭。「上哪去了?剛才還在呢!」姬草草自言自語,她想了想,忍不住地笑,坐到沙發上,拿起案幾上的雜誌翻閱,一邊等著陶治治回來。

  她等了片刻,有點焦急,打了個電話給陶治治,手機鈴聲在安靜的房間裡響起,嚇了她一跳。

  「沒帶手機啊。」姬草草自言自語,撥了個電話到前臺,「喂,Amy,看到公子沒有?剛剛出去了?哦,我知道了,謝謝。」放下電話,姬草草皺起眉,大頭蝦,又忘了。約了人家,回頭就忘,陶治治常幹這種事情,連累姬草草三天兩頭幫他收拾爛攤子,沒想到這次居然也是如此,真是個討厭的傢伙。

  姬草草收拾東西失望地離開公司。那傢伙,明天一定給他好看。她坐在公共汽車上時這樣憤憤地想著,隨即,她便看見陶治治。

  他坐的計程車就停在她的公車旁邊,姬草草猛然推開前方的男子貼近玻璃窗,陶治治沒有看見她,他目視著前方,似乎在發呆。隨後,一隻女人的手伸過來撫摸陶治治的臉,他微微側過頭,好似一只需要撫慰的貓咪。

  計程車啟動離去,公車還被堵在原地,越來越遠,越來越遠。嘣!弦斷的聲音,嗡嗡嗡久久不絕。

  「小姐,你沒事吧?要不要坐一下?」陌生的男人把座位讓給姬草草,「你的臉色發青,要不要打開窗子讓你透透氣……」

  男人說些什麼姬草草都聽不見,她喃喃地道謝,木然地坐下來,她趴在前座的椅背上,心痛得透不過氣來。

  心,好像被尖刀狠狠地剜了個大洞,嘩啦啦流著血,痛得她無法自持。她從來不知道,心可以痛成這個樣子,痛得恨不能整個挖出來扔掉,免得這樣劇烈地折磨著每根神經每塊肌肉每個細胞。她無法呼吸,她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,不是在電梯裡抱住了她,說要跟她談談的嗎?怎麼還跟其他女人在一起?是在愚弄她嗎?到底是怎麼了?原本是要放棄了的,卻被他重新點起了希望,為何刹那間又是他來親自毀滅呢?而她,為何要如此喜悅地充滿了期待呢?為什麼她要被他如此愚弄呢?

  雨,淅瀝瀝下著,如針似劍,刺骨冰寒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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