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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三


  楚濯衣抬起長長的睫毛,黑暗中,一雙熟悉而明亮的眼眸映人眼簾。

  「白?」好輕好輕的嗓音,就像是怕稍一用力,眼前的人就會消失一樣。

  墨自上前,緊緊抱住她在夜風中孤獨無依的身軀,心疼地問:「這麼晚,你一個人站在這裡做什麼?發生了什麼事?」他睡不著,就在附近的海邊走走,哪知蟄回的途中看到了那個令他憐惜的女子。貼著她冰涼的額頭,墨白悚然一驚,「你病了?」

  楚濯衣握著他的衣襟,齒齧嘴唇,肩頭瑟瑟抖動。

  「海……我……我要看海。」

  「已經很晚啦。」他撫摸著她毫無血色的臉蛋兒,把外衫脫下披在她身上,「你的身子太涼,不要吹風了。」

  「不。」她執意要去。

  墨白發覺她的不對勁兒,不得不妥協,「那只待一會兒。」

  「嗯。」她低低地道,像個孩子一樣拉著他溫暖的手不放。

  兩人借著昏暗的月光一步一步走近大海。她頹然地坐在岸邊的礁石上,眼神近乎貪婪地眺望大海,無言的嘶喊應著海浪拍打岸石,淚水與浪花相糾相纏,難分難解。

  「啊——啊——」

  大浪淘天,墨白依然清清楚楚聽見了她心碎的喊聲。

  「濯衣!」他自後摟住她被水打濕的嬌軀,痛心疾首地搖晃她的肩。

  楚濯衣迷離的焦距慢慢聚集,恍惚的意識隨之逐漸清醒。她「哇」一聲哭出來,可偏偏一邊哭,坯一邊用力抹淚,「我不哭!我才不要哭!」

  「別這樣!」墨白壓制她折磨自己的小手,捧起那張哭得一塌糊塗的臉蛋兒,呵護地吻著她的額頭、鼻子、紅唇…

  原來,這就是相濡以沫?

  無論多麼傷痛,都能從彼此相依的唇齒間——一體會?

  平生不會相思,才會相思,便害相思,身似浮雲,心如飛絮,氣若遊絲。

  少時讀詞,覺得古人閑來無聊才會作那樣纏綿的豔詞,可一旦降臨在自己身上,才真正體會到那闕詞是多麼情深意濃!

  他是真的愛慘了濯衣。短短數日之別卻如隔數載。不知不覺,那份感情已深深侵人他的骨髓,無法割捨。自懂事以來,他一直將「修身、齊家、治國、平天下」作為自己不二的選擇,從無他想。濯衣的出現是上蒼賜給他的奇跡,是他古井無波的生涯中最驚喜的一份大禮,讓他寢食難安,難以自拔,深陷其中——

  他愛憐地吻著懷中的女子,似乎欲借這一吻來告慰多日的相思……

  楚濯衣漸漸平靜下來,吸了吸紅彤彤的鼻子,哽咽道:「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胳膊上的傷口是怎麼來的嗎?我告訴你——」將關於楚天長的那段不堪往事回首一遍。

  「第一次見面,你錯將我當成了楚天長?」聽完始末,他困難地開口。

  「是。」她毫不避諱地點頭,幽幽然抱攏雙肩,「你們給人的感覺好像……都好溫柔好溫柔……我當時就傻了。不過,再接觸時我就發現,你們一點都不像。二哥哥沒有你那股書呆子的固執——即使頭破血流也要一條路跑到黑,他說那樣太傻,不值得。可誰知,他最後還是死在了固執上。他如果像往常說的一樣就會鬆手,就可以躲開那一百多隻箭……他說人家傻,他才是最傻的人!白,你說我如何能忘記他?多少年來,只要一閉上眼,他就會浮現在我的腦海中。我——我忘不了他,這一輩子都忘不了——」

  墨白澀然苦笑,「雖然,我沒見過他,卻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給人的印象。」很灑脫、很精彩的男人,無論他是生是死,給人的都是不能輕易抹煞的回憶。

  「我是二哥哥生命的延續。」她回眸凝視他,臉上帶著幾許堅決,「我發過誓,一輩子都不做違背兄弟們的事兒、都為他們著想,這是我惟一能報答二哥哥的。只是,我和你在一起時……就會忽略他們的感受……這樣真的好苦,好苦。」

  「濯衣——」他拉下她捶打自己腦袋的小手,大聲道:「別逼自己走上絕路!你是在舍小情而全大義,並沒錯。『固執』與『擇善固執』不同,楚天長是一個擇善固執的人,他會理解、會體諒。如果——硬要說錯——也只能說是我的錯!一切都是我提出來的,是我一步一步將你推人這個深淵,要恨,就恨我!」

  「我不怪你,從來都沒怪過你!」她抽出雙手,攀上他俊逸含憂的容顏,「是我喜歡上你的,無論結果如何,都由我自己承受。我心裡痛是因為師哥——他寧願折磨自己來懲罰我,也不肯原諒我——」

  「不許再亂想。」墨白摟她人懷,輕拍她的背心,「濯衣,我答應你,等這次戰事一了,咱們就回蘇州,好不好?」

  「蘇州?」她若有似無地喃喃重複。

  「是啊。」他溫柔地在她耳邊道,「咱們還去吃『四季坊』的點心,好不好?」

  「四季坊……嗯……」想起阿婆慈祥爽朗的笑容,她不禁點點頭,「咱們去看看阿婆,讓她教我做點心……你娘一定會喜歡的吧?」

  你娘一定會喜歡的吧?

  這丫頭說了多傻的話!

  他聽得好辛酸。當初那個潑辣蠻橫的小老虎到哪兒去了呢?

  一股失落湧上心頭……失去了神采飛揚的楚濯衣一點都不開心,她委屈著自己來一點點改變,昔日的光彩漸漸褪色,變得落寞而蕭索。

  他是不是做錯了?

  一隻荊棘玫瑰只要遠遠地欣賞就好,何必摘下來呢?一旦摘下來,或許靠近了,卻害它漸漸枯萎、凋零。

  海浪濤濤,像是在應承他的所思一樣洶湧怒吼。

  驟然相見,很尷尬。

  楚天闊單膝下跪,目光炯然凝視著她憔悴的容顏,道:「大小姐,天闊該死,酒後亂性,罪屬不赦。」亮燦燦的匕首沒人小腹,再拔出,鮮血噴濺——

  一瞬間發生的事令人措手不及。

  楚濯衣急得連點他數道大穴來止血,「你……你這是何苦?」忙令小六麼取金創藥和止痛藥喂他服下。

  楚天闊的臉色一陣蒼白,沾滿鮮血的手緊緊握著匕首,搖一搖頭,「大丈夫敢做敢當,是我欠你的,就要給你一個交代。你不辦我,是因你要以大局為重,可我不會得過且過……等海戰一結束,楚天闊會按玄冥島的家規自斷一臂,以謝眾兄弟。」

  「楚天闊!」楚濯衣火大了,一把揪住他的衣襟,「你以為你在做什麼?你在跟誰賭氣?斷一臂,你在海裡面還稱什麼『蛟龍』?我告訴你,你這樣做,我不會領情,更不會為此而心痛!你懂不懂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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