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素問 > 醉情箋 | 上頁 下頁


  寧氏一伸手,止住她,「慢著,這聲『婆婆』我擔待不起。子攸,你也是一個大男人,有些事兒還需要娘叮囑不成?婚姻大事,豈可兒戲?若無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就草草成親,那還要體統做甚?我墨氏乃名門大家,每代子孫的妻子都要是身家清白的名門淑媛,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勝任的!既沒三媒六聘,也無八抬大轎,子攸,你認為這是對楚姑娘的尊重嗎?」

  墨白侍母至孝,自知理虧,因而沉默不語,靜待母親數落。

  楚濯衣咽不下氣,坦言道:「夫人,明人面前不說暗話。你既看得出我不是大家閨秀,那我也不必特意掩飾。濯衣出身市井,自是受不起三媒六聘的大禮。我——跟白在一起,只是彼此心裡喜歡得很——我一不害他、二不貪你們墨家的錢財,這——這不是他逼我,怎說是不尊重?」目光灼灼地環視四周,「墨家歷代子孫都是娶得身家清白的女子,夫人言下之意,就是說濯衣來歷不明吧!如此,是誰不尊重我呢?夫人對白該是萬分瞭解的,您認為他會隨隨便便娶一個野女人嗎?」

  「你——」寧氏沒料到濯衣有膽頂嘴,臉氣得煞白,渾身顫抖。

  墨白既感動濯衣的話,又怕會適得其反,他擔憂地望著母親,乾著急插不上嘴。這似乎是他無法觸及的領域——一場女人之間的戰爭——遠離硝煙的戰場。他早知道會有這一天,但是情況比他預計的還要糟。濯衣……他忘記了一點,濯衣從來就不是一個任人欺壓的角色,她不會容忍任何人欺到自己頭上來,即使那是權宜之策,也不可能。

  他要如何才能說服母親呢?真是急煞人……

  正在這個時候,一名小丫頭匆匆跑來,朝墨白道:「少爺,大夫人喚您。」

  「奶奶喚我?」墨白的精神一振,靈光乍現,或許……他朝寧氏道:「娘,我先去看奶奶,其他的事情等一會兒再說好不好?」

  寧氏縱然不願意,但不便違背婆婆,只能點頭。

  墨白繞到濯衣身邊,低聲耳語:「別再氣娘了,等我回來,嗯?」

  楚濯衣噘噘紅唇,抗議道:「我何時氣她了?是你娘她自找氣受嘛!」

  墨白輕笑道:「你大小姐的厲害我會不知?娘說不過你的,你別再氣她,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,行不行?」

  楚濯衣哼一聲:「誰讓她棒打鴛鴦?好,只要你娘不先找茬兒,我不吭聲就是。」

  墨白笑眼彎彎,寵溺萬分道:「委屈你一下。」然後,跟著那名小丫頭穿過九曲回廊,向遠香堂西側的院落走去。

  墨白一走,堂內的氣氛又緊繃起來,端的是詭異難測。

  畫嵐左右瞧瞧,挺不舒服,她搬了一把椅子給濯衣,「少奶奶,您先坐下。」

  「畫兒,你叫誰少奶奶?」琴嵐不悅地訓斥小妹。

  畫嵐委屈地眨眨眼,「大姐,是少爺說……他娶了楚姑娘,我這樣叫沒錯啊。」

  書嵐無奈地翻個白眼,用力一掐她的粉頰,「笨畫兒,你看不出夫人極力反對這門婚事嗎?你瞎湊什麼熱鬧?萬一惹怒夫人,你擔待得起嗎?」有時真不敢相信,這個遲鈍木訥的丫頭竟會是她們的麼妹!

  楚濯衣聞言,托腮笑道:「畫嵐,你用不著管我,免得為難。還有,別再叫我少奶奶,莫說我還不是,就算是,也不要這個稱呼!我又不是七老八十,少奶奶像個老太婆似的,多難聽。」

  畫嵐「噗嗤」一笑,「少……楚姑娘真有意思,想法跟咱們就是不一樣。」

  寧似韞靜靜地打量濯衣的舉動,秀面不由得浮現處一抹輕蔑之色——這樣粗野的女子,怎配得上滿腹經倫、才華橫溢的表哥?

  楚濯衣蹺著二郎腿,閑閑地冷眼旁觀,對那些竊竊私語的婦人們所表露出的怪異表情付之一笑。端起一杯茶,邊嗑瓜子兒邊道:「甯小姐是吧,你一直瞧著我做甚?」

  甯似祖像是被做錯事當場抓到一樣,紅霞飛上臉蛋兒。她嫋嫋地走到近前,微仰起尖尖的下巴,「楚姑娘,你方才喚表哥『白』是嗎?」

  「是啊。」楚濯衣挑挑眉,「有問題?」

  「姑娘不知,女子是不可以直呼男子的名嗎?」甯似韞輕咬貝齒。

  「名字就是用來叫的,不然,我叫他什麼?公子嗎?你認為這樣合適?」楚濯衣彆扭地說出那幾個字,連自己都覺得可笑。

  「即使姑娘是表哥的妻子,最多也僅能喚表哥的字。」甯似韞冷冷一笑,「正如女子在出嫁以後要隨丈夫姓,這是倫常,不可違背。」

  楚濯衣聞言,喝下的茶全噴出來,濺了寧似韞一身。

  「你……你太過分了……」寧似韞眼圈都紅了,跺腳,扭身回到姑母身邊。

  楚濯衣哈哈大笑,眼淚都流出來了,「幸虧……幸虧我不姓『餘』。」

  「為什麼?」畫嵐拿來抹布擦著她身上的茶漬,天真地問。

  楚濯衣撫著肚子,笑道:「如果我姓『餘』,隨夫姓,豈不成了『墨魚』氏?」

  其他幾位在喝茶的夫人聽罷,亦激動地將口中的茶水也噴了出來。

  這……這臭丫頭怎麼想得出來?上座的寧氏臉都氣紫了!她恨得牙根癢癢,握著椅把的五指關節——一泛白。

  放肆!太放肆了!如此沒有教養的女子,她就是死也不會讓子攸娶她過門——

  楚濯衣,你休想人墨家的宗譜。

  第四章 訴衷情

  檀香嫋嫋,煙雲繚繞。

  靜謐的祠堂偶爾傳來清脆的木魚聲,正堂內的紅漆桌自上而下陳列著一排排墨家列祖列宗的靈牌。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夫人微聞雙眸,左手撚著檀珠,右手輕輕敲打著蒲團前的小木魚,口中念念有詞。

  墨白畢恭畢敬地跪在靈牌前,三叩首。

  「不肖子孫墨白,拜見列祖列宗。」

  老夫人沒睜眼,只平靜無瀾地道:「墨氏祖先何人?傳至今日已有幾代?」

  墨白一陣怔忡,疑惑向來不問世事的祖母為何突發此問,卻依然回答:「墨氏祖先正是戰國赫赫有名的墨家創始人——墨翟。傳至孫兒,已是三十七代。」

  老夫人緩緩睜目,在丫環的攙扶下顫巍巍起身,來到紅漆桌旁,細長的指尖——一摸索著靈牌,淡淡地道:「念念不忘自己的身份……這很好。子攸,你兒時有一次因偷跑出去玩而耽誤學業,結果被你娘罰跪在祠堂裡整整一夜。記得不記得,那天晚上你父給你講的祖先故事?」

  「孫兒不敢忘懷。」墨白想起過世的慈父,心中無限酸楚,「墨翟,乃一介木匠出身,貧賤好學,終成大器。」

  老夫人凝視著孫兒,「你所讀的書籍皆為儒家經典。須知我墨家的思想與之大相徑庭。以前你太小,不懂得其中道理,如今為官數年,可明白為何要你去學儒家的思想嗎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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