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素問 > 醉情箋 | 上頁 下頁 |
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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墨白聞言一頓,面色蒼白,帶著幾許無奈道:「我如此做也是形勢所迫。眼下烽煙彌漫,韃子在關外橫行無忌,虎視天朝;而關內則叛軍四起,威脅神器;這個關頭,偏偏荷蘭人又侵襲沿海一帶。無論朝廷跟玄冥島之間孰勝孰敗,吃虧的總是泱泱中華啊。」 楚濯衣無力地一翻白眼,「真個書呆子!放眼天下,就你還在那兒傻乎乎地對大明社稷念念不忘。不過,有個屁用啊!鄭氏一族把持海防要務,素來不聽旁人之言。別看你是巡按禦史,跟個擺設有啥區別?如果他們聽你的話,便不會在此時下令劫我們送往前線去打紅毛猴子的糧儲!」嗯嗯,想那鄭芝龍早年因阿爹稱霸南海而多次被上面責斥,總在尋機好將玄冥島的人一網打盡——公報私仇本就是他的作風,正好楚家人前往赤嵌樓偷襲洋人,他借此差人攔截用品,欲困死楚氏的精英于海上,這毫不奇怪。 墨白哭笑不得,一捏她的面頰,說道:「濯衣,『劫』是用於盜對民,而不是用於朝廷對自立為王的霸主上。若然只說道理,鄭芝龍是站得住腳的。他只需打著『剿匪』的名義,無可厚非。關鍵在於:做官要憑良心,以國家為重。攔截是鄭大人的錯,所以我才出此下策,以保兩方都不受損。」 「嘖——怕他們不成?論海仗,鄭氏還不配跟我們楚家比!」楚濯衣握緊秀拳,瞪大水眸,道:「白,我實話告訴你喔!你為大家著想、為天下著想,但並非每個人都明白是非曲直的!你的大道理,我聽了也是似懂非懂,但我相信你這個爛好人的所說所想不會錯,因此,我豁出去,背著靳二叔,打昏小六麼,偷偷送你們回江蘇。你莫再為他們說話,不然——我惱你一輩子!」 墨白知道她是擔憂自己的未來,並無惡意,心下不禁一暖,輕輕摟她微微顫抖的嬌軀人懷,柔聲道:「我明白……我自然是明白的。濯衣是個善良的好姑娘,我果然沒看走眼,能娶到你是我的福氣呵。」 楚濯衣大大咧咧慣了,一時並不習慣這種柔情似水的氣氛,換做旁人,她鐵定一巴掌揮過去,將那人打個半死!但偏偏對墨白,她是一點法子都用不上,一個文文弱弱的書生,打也打不得,罵也罵不得,真能憋死人! 她洩氣地輕捶他的胸口,咕噥:「先別急著高興!我嫁你沒人管得了,你娶我可就是天大的麻煩。你明兒不是要先回蘇州老家看望娘親嗎?萬一你娘親和族人知道我是個女海盜,不被氣昏才怪!」 「騙人。」墨白修長的食指微勾起她尖尖的下巴,凝視她一雙秋波流轉的眸子,「楚天闊回來後,一旦得知你私下放走欲害他們的官員,豈會不怒?而且,你甚至下嫁給大明的巡按禦史,我不信你一點都不擔心。」 楚濯衣一聽,不由得面紅耳赤。她當然不會不清楚大師兄若歸來,她將面臨怎樣的處境。可這並不能阻擋她對墨白的感情啊,反正,她無法坐視墨白國鄭泰那群混蛋的連累而受一絲一毫傷害。以後的事以後再說——與其不做後悔,不如做了後悔嘛! 她噘起嘴,倔強地說:「大師兄只是受阿爹所囑,在一旁助我管理島上的事兒。楚濯衣才是玄冥島的總瓢把子!她的終身大事——當然由她自個兒說了算!」 墨白挑挑眉,沉沉一笑,說道:「好娘子,你且不怕,我身為一個男人,又豈會畏畏縮縮,不敢面對周遭?」頓一頓,「既娶你為妻,就斷不會瞻前顧後,左右不定。我自是對我選的妻有信心,不管日後際遇如何,也不管別人的看法如何,一旦結髮,終身不離不棄。」 情真意切。 楚濯衣生性粗野,骨子裡畢竟是個女子,聽得他一番肺腑之言,忍不住埋首在他懷中,哽咽道:「你記住今日的話,有朝一日,你若負我,我定取你項上人頭!」 墨白撫著她的髮絲,微笑道:「你這丫頭說話口無遮攔,也不怕嚇走我?動不動就殺呀殺的,很有趣嗎?」 楚濯衣的眉眼眯成一絲月牙般的細縫,冷冷道:「我不是開玩笑。」 墨白微怔,旋即釋然,一邊為她攏好髮絲,一邊道:「我明白你的意思。若有一天我負了你——這命便任你處置,要殺要剛,悉聽尊便,好不好?」 不知為何,楚濯衣的胸口總覺陣陣鬱悶,總覺得會一語成瀸似的。倘使真有那樣的一天,她該怎麼辦?當初是她不顧一切隨他而去:一份本身就是賭注的緣,一份不該屬於兩個世界的人之間的奢望!真為情負,又能怪誰?尤其是,未來的日子恁地漫長而渺茫—— 許諾容易守諾難。 有多少海誓山盟隨風而逝,空作後人笑談?她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,卻也不得不為之恍然。須臾,楚濯衣煩躁地一揮手,「罷了!罷了!想想就煩的事兒!」一側歪倒在綿榻上,閉目養神。 墨白見她孩子氣的模樣,啞然失笑。彎下腰將被褥蓋在她身上,剛欲起身便覺得寬大的袍袖被人抓住,低頭觀瞧,正是濯衣。 「怎麼了?」 楚濯衣眨眨欲睡的眼眸,低語:「你還不休息?很晚了。」明天不是要回他蘇州的老家嗎?現在應該養精蓄銳才對。 「我還要寫些奏章,你先休息吧!」拍拍她的臉,他回到艙內的小幾旁,和衣而坐,提筆俯案而書。 她半臥著,靜靜地注視他俊逸飄然的身影,燭光下,那張白淨的面龐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憂慮,一如他深邃幽幽的眼眸,深不可測。有時候,他給人的感覺很近很近,就像是血脈相通的手足;有時候,他看起來很遠很遠,無論是否在身邊,都讓人覺得他是虛無縹緲的;其實,他就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,但她並不能看清他的內心所有—— 眼波逐流,不經意間瞥到了案幾旁一撂撂堆積如山的公文。楚濯衣一捂前胸,生怕自己的怨氣會將心肺轟炸。 呼吸,深呼吸—— 她緊咬貝齒,忍無可忍之際,終於,火山爆發!她雙腿一撐,躍然而起,來到他身邊,伸手將那些不順眼的奏章——一揮落。 「濯衣?!」 楚濯衣揪著墨白的前襟,怒衝衝吼道:「你被下了蠱不成?江蘇不是京城,船艙也不是督察院!你以為自己還是皇帝身邊的近臣嗎?你能不能清醒點?你看看自己這一身青衫,還不明白嗎?堂堂大明的一甲才子狀元郎,一夜之間竟然從二品都禦史降為七品巡按,這難道不足以讓你認清事實?」 墨白瞅著地上散亂的奏章,眼神迷離,嘴唇微微顫動,卻未出聲。 楚濯衣喘口氣,見他了無生氣的表情,又惱又痛,「你這個書呆子,根本就不適合做官!你想的、你說的。你做的都不合皇帝的心、不順那些奸臣的意,你要如何在那群人之中做你的清蓮?要麼就加人他們,要麼——你就只能選擇離開!你——到底懂不懂生存之道啊?」 「不。」半天,他才吐出一個字。 「不?什麼叫『不』?」她一挑秀眉。 「我不會加人他們。」墨白清俊的眉宇間有股倦意,意志卻堅定不移,「我不管旁人怎樣,我只需清楚自己該做什麼就好。」 「哈哈。」楚濯衣苦澀地乾笑兩聲,「我沒讀幾本書,也不認識幾個字,但我聽過不少說書人講古。你——以為自個兒是魏征?別傻啦!諫臣不是人人都能當!這要看有沒有唐太宗那樣的明君!不識時務,只會落得一身淒慘。皇帝沒因那道奏摺和諷文治你的罪,恐怕是對你的才華和家世有所顧忌,這才下旨派你巡察江南!既然已脫離那個圈子,為何又要一個勁兒往裡面鑽?你有赤膽忠心,旁人看來說不定就是狼子野心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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