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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九


  愧疚、心疼一齊糾結著其其格,她顫抖著小手,輕輕撫上他不堪入目的手臂。察覺到他欲甩手,她的雙臂乾脆一攏,把那令她難受的臂膀鎖在柔軟的懷中。

  「響鈴公主——」戰禦寇眉頭緊鎖,不習慣鼻尖縈繞的淡淡幽香,「你逾矩了。」

  「我不管……我才不管……」她的嗓音不似方才的倔強,硬咽地語不成調,「我不是大隋的女子……不懂你們的規矩,我只知道我不開心……就會難受……」

  「其其格——」他有一種眩惑感,本來不怎麼疼的皮肉傷有些隱隱刺痛。

  「若我不是突厥人。」她沙啞地呢喃,「你是不是就不再對我躲躲閃閃?」

  不會。

  他沒有說出口,心裡卻明瞭得很——她是綰娘的女兒。一個曾經差點就成為他妻子的女人之女,他該如何做到無動於衷?其其格這些日子的一舉一動,他都看在眼裡。男人自有敏感的一面,對那坦白大方的皎潔思緒。他又不遲鈍,豈無知覺?然而,這並不牽扯大隋與突厥的關係——

  「其其格。」戰禦寇沒有急著去推開她,而像一個長輩,諄諄善誘,「小娃兒走的路、看的人太少,往往,就對初見的人事產生新鮮和依戀。但——那不是——不是你認為的情情。」

  其其格猛一抬頭,「你是厭惡突厥人的,可你卻一再幫我、救我,為什麼?戰禦寇,你自始至終都當我是三歲的娃兒?」

  「我說過,你很好,無法令人討厭。」他長出一口氣下意識逃避那雙眼眸中將恢浮現的黯然,「你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小姑娘,對於我來說,又是故人之女,我視你——若女。你說『突厥人又如何』?不錯,拋開突厥公主的身份,你只是其其格。」

  「戰禦寇!」她大叫一聲,怒目而視,粉拳緊緊拎著他戎裝下的衣襟,「你聽著!我再說一次,我不是你所謂的小女娃!我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。你可以厭煩我,但不許搪塞我,用——用這種幼稚的理由!我有汗父、有哥哥,才不稀罕你!因為,我從不會想去這樣對他們——」纖身往前一探,柔軟的紅唇倉促地覆上他冰冷的薄唇。

  戰禦寇愕然抬首。彈指的光陰,也說不清心底是震驚、惱怒又或是莫名的心悸——亂,亂得失去了原有的方向。

  其其格的唇抵著他,詛咒般低語:「一旦是我認准的人,就算他已七老八十,只要允許,我寧可為他一夜白頭。如此,你還會認為我小得與你不配嗎——」

  他的眼睫一顫,幽幽閉目。

  第六章 黃連之苦

  她居然染指一個男人的清白?

  這下子丟臉丟到了爪哇國去!戰禦寇鐵定被她嚇得不輕,否則,不會怔得連推都不推。徹底完蛋!他不會以為她就是個水性楊花的放浪女子吧?

  其其格趴在榻上亂捶一氣,被褥從頭到腳蓋得嚴嚴實實,不露絲毫縫隙。

  敖登為難地直措手,「我說公主呀,你就是練功也不必虐待自個兒吧。」

  「別管我,讓我自生自滅。」鬱悶的咕噥飄出被窩。

  「公主,你這樣會悶死的,快出來啦。」敖登去拉被褥,結果整個人被其其格甩到屋外涼快去。

  「敖登!」自驛館前庭繞來的突利設見狀,不悅地斥責,「怎麼回事兒?讓你叫公主出來,半天連屋子都沒進去?」

  「親王。」敖登扁著嘴委屈道,「不是奴才不進屋,而是進去後又被公主扔出來啦!她說什麼都不肯見人,自己躲在被子裡死活不讓人碰。」

  「胡鬧!大熱天,捂什麼被子?」突利設一甩大袍,氣衝衝邁步而入,當看到榻上窩蜷的人兒時,哭笑不得,「其其格,你再耍脾氣下去,可別怪我送你回錫林郭勒見可汗!」

  沒動靜。

  不等突利設數到三,其其格翻身而坐,咬牙嚷道:「好好!你老人家厲害、最厲害!算我怕你,滿意了吧!」

  「這不就結了?」突利設滿意地哈哈一笑,說:「快點讓敖登給你打點行頭,人家宇文公子代表爵國公上門看你,總不能失了禮數。」

  「不去。」混蛋,若不是他欲害戰禦寇,她也不必急著沖到那危險之地,更不會那麼倒黴遇到大棕熊,幾乎丟掉小命。而罪魁禍首竟跑來給她獻殷勤?無恥,天下第一無恥之徒!若非答應過戰禦寇要在眾人跟前隱瞞實情,只胡編個理由唬弄過去,她一定要他死得好看!

  「為什麼不去?」突利設的兩撇小鬍子一翹,「其其格,不要任性。大隋的人總覺得突厥是蠻夷之邦,你甘心嗎?去給他們見識見識『草原獨秀』的氣度,嗯?反正也該走了,莫留下個口實才是。」

  「走?」其其格瞪大眼睛,驚訝地問。

  「離開突厥有段日子了,逗留太久,極易生變。」突利設端好瓷杯,漫不經心地呷一口茶。

  「我不要走。」其其格握緊被褥,倔強地一抿菱唇。她還沒有抓到那一顆飄忽的心,決不會離開此地!

  「想什麼呢?你不是最討厭這裡的人嗎?眼不見心不煩,離開是最好的法子。難不成,丫頭接受皇帝的建議,準備在大隋找個男人嫁?」若非當日他酒喝太多了,也不至於錯過後面一大堆的新鮮事兒。

  「是又如何?」其其格一揚尖尖的下頜。突厥人彼此間說話向來乾脆,不曾避諱什麼東西。

  「哦?哪個倒黴的男人?」突利設托著下巴尋思。能讓挑剔的小鬼相中,實在不簡單。

  「突利設叔叔,」其其格警告性地一眯眼,「你應說『是哪個幸運的男人』!被我看上,是他前生修來的福分。你瞧著,我一定會把他『獵』到手!」

  「你看上了我也不攔。」突利設一聳肩,道:「其實,草原的兒女本就是由自己尋找另一半兒。不過,別怪叔叔沒提醒你,切莫一廂情願。漢人輕賤咱們,你心裡有數。所選的男人是否真心相待,關係你日後的幸福。其其格,自己慎重點哪。」

  「我曉得的……」思及戰禦寇那推拒的冷淡模樣,其其格一陣辛酸,黯然神傷。

  他為何不肯接受她?僅僅是因她太小的緣故嗎?他的汗父和阿娘相差二十多歲尚能婚配,為何她不可以和喜歡的男人廝守?

  平生不懂愁滋味,而此時,其其格卻初嘗其中苦澀。

  「公主、親王,宇文少爺仍在外面候著呢。」敖登不得不提醒兩個一扯開話題就繞不回來的主子。

  「對對對。」突利設站起身,看一眼若有所思的其其格,「你自個兒的事我不干涉,事關突厥大體,你不能不去!敖登,去給公主打扮一下。」

  「突利設叔叔。」其其格一挑英眉,「你真要我去?若鬧出了什麼驚天的事兒,別怪我啊。」

  突利設摸摸鼻子,莫名其妙,「好歹是宇文劄請的皇命,冒雨帶人搜山,才把你和戰將軍從山裡救出,你跟他有仇不成?一見面就鬧事?」

  「說得對,宇文公子對我算有救命之恩。」其其格的眼底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,「我是該『好好』答謝他。」哼!既然答應戰禦寇不能把那件事公開,整整人出口惡氣總允許吧!

  相逢一笑泯恩仇,誰說的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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