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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水殿龍舟。

  太液池內燈火通明,旖旎靜謐。從紫宸殿出來,剩下沒喝醉的幾個朝臣跟著隋煬帝、蕭後和響鈴公主泛舟賞月。

  傾聽著小曲兒,隋煬帝信口問:「其其格,你們的舞樂是本土自編還是由外面傳來的?」大興宮的雅樂大多是燕樂,基本上收集了來自西涼、天竺、高麗、龜茲、疏樂等地的宮廷曲風;而中原民間的俗樂鮮少登大雅之堂,因之燕樂他聽得夠膩。

  「曲子是胡亂編的,我們只是喜歡就那樣唱了。」其其格面若朝霞,經過剛才一番舞蹈,渾身像被烈焰蒸騰。

  「不錯,很不錯嘛。」隋煬帝一向喜歡曲樂,故此對其其格帶來的驚喜興趣正濃。

  其其格盯著眼前夾點心用的一雙筷子,喃喃道:「小曲子哪裡稱得上是樂?我阿娘講——」舉起一根筷子,輕輕敲碟,發出清脆的音符,「大隋有個叫萬寶常的人才厲害,他能輕輕鬆松用碗碟敲出好聽的曲子,還說『哀、怒、淫、放』四種曲不是文雅方正的樂律,什麼要以水尺為律,玩味起來極有趣……」

  「公主。」敖登急得一跺腳。

 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!王妃臨行前多次叮嚀,在大隋絕對不可提齊王楊柬和萬寶常兩個人,這是禁忌中的禁忌!奈何她家小姑奶奶不知輕重,全給拋到九霄雲外啦!

  嗚嗚……突利設親王酒喝多了身體不適,已先回驛館,她眼下連個求救的人都沒有。瞧瞧在場的列位哪個不是面色鐵青?好像要吃人一樣。

  尤其是那個大隋皇帝和駙馬蘇夔……

  「皇上。」緘默許久的戰禦寇將凝滯的氛圍打破,幽然地說出當晚以來第一句話,「今夜月朗星稀,皇上喜歡吟詩作對,怎能放過此等良辰美景?」

  大臣們紛紛附和。開玩笑,朝廷上下誰不曉得那個才華出眾卻倒黴萬分的萬寶常是因蘇夔獻讒,被先帝盛怒之下趕出了太常寺?

  萬寶常孤苦無依,病榻之余其妻卷走家當,他落得個活活餓死的淒慘下場。又由於他生前的作曲廣為民間流傳,以至於死後令天下惜曲人扼腕,茶餘飯後砧貶時弊,多有微辭。為此,隋文帝大大不爽,駕崩前下旨將萬氏所譜之曲禁奏。是以,如今的朝眾對「萬寶常」三個字可謂諱莫如深。

  其其格好歹是蘇夔的外甥女,這樣大大咧咧地就把搬不上檯面的事兒晾出來,擺明自找麻煩嘛。

  一旦有人敢帶頭打圓場,他們樂得緩和氣氛。

  宇文劄乾巴巴地哼笑道:「連戰將軍這樣衝鋒陷陣的武將都被感染得附庸風雅起來,難得嘛。」

  戰禦寇淡淡地瞥他一眼,氣定神閑地反問:「文官可以進校軍場溜達,武將為什麼不能吟詩?」

  宇文劄頓時被噎住了,臉紅脖子粗。

  坐在他們不遠處的蘇盼兮微微一笑,像是察覺到艙內洶湧的暗潮,於是溫婉道:「皇上,盼兮以前拜讀過您那首《春江花月夜》,十分喜歡。既然有雅興,大家何不接個對子玩?」

  隋煬帝深吸一口氣,緩緩壓下震怒。仔細一想,其其格總歸是外來女子,不懂得規矩,也就不好計較太多。聽到蘇盼兮誇讚自己的詩好,心中洋洋得意。「這主意是挺好,可惜,其其格不善漢文,倒像……咱們在欺負人家小姑娘。」

  「誰說的?」其其格渾然不覺方才闖下大禍,豪氣萬丈地再飲一杯禦釀,不悅地賭氣道,「我即使不算是個才女,但也不是笨女啊。阿娘有教過我念漢人的書,你們……莫小看我……」

  敖登一揪主子的肩紗,擔憂道:「公主,你別喝太多。人家是要比對子,你行嗎?」雖說王妃曾教過公主一些漢文,但畢竟有限啊。這裡的人個個滿腹經綸,公主拿什麼和人家比?

  「怕什麼?」其其格瞪她一眼,「贏了怎樣?輸了又怎樣?總不能不戰而敗吧。」

  她的聲音不大,奈何戰禦寇乃習武之人,耳力極好,聽罷臉上竟揚起一抹連他自己都不曾發現的淺淺笑意——

  小娃兒的性格和她娘親大相徑庭。綰娘是一個沒有七成以上把握絕不輕易出手的人;而其其格不同,她是個行動派的急驚風,想到哪裡就做到哪裡,不甘心錯過任何可能。

  綰娘和她竟是母女——

  血緣是個古怪的東西啊。

  他該排斥其其格的,然而,這丫頭卻讓人無法狠下心厭惡。

  她調皮時,靈動的眼眸總會閃耀無辜的光芒,仿佛誰要責怪她,便成了十惡不赦的千古罪人。

  這世上——怎麼會有如此無憂無慮的人?

  戰禦寇甚至嫉妒——嫉妒其其格隨時隨地都能綻放開心的笑顏。當年,綰娘離開他連個理由都不留下,便那樣絕情地上了突厥人的花轎,從此走出他的生命。如今,她仍不放過他,又故意送來一個小傢伙刺激他?折磨他不成?

  淺笑漸漸變成苦笑,凝結在唇邊……

  隋煬帝自詡文采風流,率先興題。

  「八景環山,夜對鳳凰樓上樂。」

  蘇夔為挽回面子,忙接口:「二水環繞,晨望嘉嶺塔邊煙。」

  蘇盼兮輕輕撫掌,微笑道:「那盼兮就來說同一處景:瑤洞開祥,諸天羽聖歸蓬萊。」

  宇文劄看了看默然的戰禦寇,嗤笑道:「靈山聳翠,歷代飛遷列象圖。」

  順著圈兒轉到宇文化及跟前,他一捋鬍子,沉吟道:「縱觀二水三山,古今英雄功過。」

  戰禦寇劍眉一挑,對弦外之音付以冷笑。

  宇文劄插嘴奸笑:「戰將軍,千萬不要勉強喲。在下聽說有人下棋因思慮過度而吐血,你是咱們大隋的棟樑,不好倒在戰場以外的地方吧?哈哈哈……」

  宇文化及雖想拉攏戰禦寇,但更要殺殺他的銳氣。儘管兒子說得過火,他也並未去阻攔,涼涼地看場罷了。

  其其格眼眉聳動,幾欲發作都被敖登按下。

  她恨恨地自忖:混蛋烏龜王八羔子!一個馬革裹屍的大將軍不會吟詩有什麼值得嘲笑?滿肚子的酸水才令人噁心呢!

  哼,有種別落到姑奶奶的手裡!不然,把你剁成碎肉喂布日固德當小菜!

  隨即轉念,忙又搖頭否定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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