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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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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路行來,他不是不知漢人對突厥人的痛恨,但那是敵我對峙的立場使然。可是,眼前的男人真的真的令他憤怒,胸口燃起熊熊烈焰—— 姓戰的不屑跟他動手,理由,竟是他的血會玷污大隋山河! 這對一個酷愛武藝的人來說是何等侮辱!燃燒的熱血令他的整個人為之沸騰! 一瞬間—— 初涉塵世的少年破繭而出,神色蛻變。 大興東市驛館。 對鏡貼花,描眉撲粉。少女頭戴精巧細緻的繡花帽,烏黑亮澤的秀髮披在肩頭,兩鬢左右稍分,裝飾著大小色彩各異的東珠瑪瑙串、長長的流蘇穗子。 清風拂過,少女寬大的袍袖和束帶上綴著的紫金鈴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,尖翹的香牛皮靴更是襯托出她活潑爛漫的氣質。 透過銅鏡,依稀可見少女面帶不悅,紅唇微嘟,一雙柔荑緊握著桌上的馬鞭,忿忿不已。 「公主,您還在生氣啊。」小婢女彎下腰,邊整理衣物邊不時地回頭答腔。 其其格自我解嘲:「寄人籬下,我哪裡敢生氣?敖登,你說話得注意點兒,萬一被人家天朝上國的人聽到咱們抱怨,那可就永遠別想活著回去見汗父和阿娘了。」 敖登哭笑不得地直起腰,好脾氣地賠笑:「公主,別怪做奴才的多嘴,您算是運氣好了。想想看,咱們奉命前來大隋朝禮,您是汗王尊貴無比的響鈴公主,身為使臣怎能隨隨便便就離開大夥自己跑到城裡轉圈?這多不合適呀。幸虧你遇到的那個人不是個兇神惡煞,否則發生任何一點兒的差錯,咱們回去如何向可汗交待啊?」 其其格杏眼一瞪,啐道:「別說這個人,我氣的就是他!有什麼值得吹的?從我背後偷襲,還敢自詡厲害?他們大隋的人就比別人高一等、比別人多喘口氣?我還以為這裡的人都像阿娘那樣溫柔,沒想到都是一群蠻不講理的混蛋!」 「其其格!」從外走來的突利設聽到他們的對話,無奈地長歎道:「你聽聽,連個婢子都比你懂事!大隋和咱們突厥貌合神離已久,若非先後有大義、蘭陵兩位公主遠嫁,這仗還不知道打到何時呢。漢人恨咱們,眾所周知,你竟然私自離群,跑到人家的地盤上撒野,也不怕出事?真是——不像話!」 「突利設叔叔!」其其格撒嬌地摟住他的脖子,「人家曉得自己做得有些過分,但情有可原啊。從小在草原長大,我實在好奇阿娘口中的繁華大興和那麼多有趣的玩藝兒,當然就想先睹為快嘛!誰知途中會碰到那件敗興的事兒?何況,漢人說突厥人噬血成性,我看他們才是殺人如麻呢!為了一件芝麻綠豆大的小事都可以枉顧人命,哪裡有大邦風範?若不是我和布日固德,小道士老早就一命嗚呼了!」 「丫頭還敢說!」突利設一彈她的額頭,「你曉不曉得今日那個被你奪了銀槍的公子哥兒是誰?」 「誰啊?」她把玩著髮辮,興趣缺缺地一聳香肩。 「他是大隋最有權勢的『五貴』後裔!」突利設面色凝重,若有所思道,「宇文化及貴為爵國公,居五貴之首,掌握大隋幾乎半數兵馬,可謂權傾朝野。你羞辱他的兒子,他豈能善罷甘休?事關國體,恐怕不得不慎重。其其格,明日朝見你須好生賠禮,莫要壞了兩邦之誼,給高麗、吐谷渾可乘之機。」 「我才不給他道歉。」她驕傲地揚起小臉,「敗軍之將,他也配?想想我們突厥男兒,個個鐵掙掙的漢子,哪一個像他那樣嬌貴無能,全身上下透著滿骨子的脂粉味兒!」 「說到敗軍——」突利設似笑非笑,「聽說,咱們錫林郭勒大草原的一枝花今日也遇到了勁敵,被人家連槍帶人給一齊撂下紫騮馬,有沒有這回事兒啊?」 「我——」其其格被話噎住,竟粉面飛霞。 「公主怎麼不說話了?」敖登眨眨眼,戲謔道,「剛才還跟婢子振振有詞,這會兒卻悶得像個葫蘆?」 「誰說我不吭氣啦?」其其格受不住她的激將,倔強而不肯示弱地道,「你懂什麼?我只是不屑理他!那種人,本公主才不放在眼裡!不就是力氣大點兒嗎?我的哥哥們隨便拉出一個都比他強上百倍!」 突利設一斂笑紋,「想來也是個不凡的人物,可惜沒看到他的模樣。」他們追上小公主時,只剩咋呼不休的宇文劄和他手下的幾個爪牙,根本沒見其他人的影子。 「有啥看的?頂多不過一個鼻子一張嘴,比宇文劄高大威儀些罷了!」其其格悶悶地噘起小嘴兒;伸臂去接從不遠處飛入窗內的大黑鷹,低低咕噥:「幸好布日固德機警,不然,本公主小命難保!都是那個無名之輩惹的禍,否則宇文劄早被我劈成兩半,哪裡會有機會再三叫囂?」 「不管如何,咱們眼下在大隋,一切能忍則忍。」突利設拍拍她的小腦袋瓜,語重心長道,「漢人不是說什麼『君子報仇,十年不晚』嗎?公主有委屈等回到突厥,再請可汗定奪不遲!」 「忍忍忍!」她誇張地拿起硯臺上的毛筆,在潔白如雪的絹帕中央劃了幾道,忿忿嚷道,「漢人的這個字我會寫!一把明晃晃的兵刃紮在心上!」 「你喲——」突利設寵溺地捏捏她的俏鼻,無奈之極。 小公主啊! 他們大草原上的一枝獨秀,就是不知誰三生有幸,能擷下此朵珍貴嫵媚的奇花兒! 爵國公府 「爹——戰禦寇分明是不給你臺階下!」偌大的廳堂,下人們一個個噤若寒蟬,只有宇文劄的吵鬧聲久久不散。 蒸騰著嫋嫋雲霧的茶水從紫砂壺口汩汩流出,雪白的瓷杯輕煙縹緲,碧螺春的嫩葉逐漸舒展筋骨,茶芽朵朵,上下浮沉,吐露著迷人的清香。 宇文化及靜靜地聽著,半晌,他才慢條斯理地端起茶杯,輕呷一口。 「爹!你怎麼不說話啊!」宇文劄急得跳腳,「姓戰的是你在朝中最大勁敵。如今,他護著突厥人,又折斷您傳給孩兒的那根銀槍,這分明是公然挑釁!你還沉得住氣?」 宇文化及一擺手,斥退奴僕,才慢慢抬起頭說:「當著一群奴才的面兒,你好意思大呼小叫?也不覺得丟人?槍被戰禦寇折斷就罷了,反正大隋的疆域裡,恐怕找不到第二個能和他的槍法相伯仲的人,但是——」銳眸一眯,「在此之前,你竟被一個突厥小娃兒給奪去兵器!你認為你還有臉在五貴的後裔中立足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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