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水色 > 一個人半顆心 | 上頁 下頁
二十八


  同樣,沒有人比她更瞭解丁秋——沾上程昊,她絕不會放手。

  突然無比渴望回到圍村,回到他的白色別墅裡,一同挨坐在大廳的米色沙發,看著飄飛的紗簾、啜著微涼的甘苦茶、曬著午後的陽光,等待日出日落……

  可惜那一天午後的時光,將永不復再。不久的將來,她便要叫他姐夫,他叫她小妹……

  眼眶霎時漲熱,回頭看一眼半閉著眼睛假寐的外婆,悶聲說:「累,我想睡了。」

  外婆發出淺淺的鼾聲。丁萌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睡著了,或許不是,或者是。

  起身慢慢朝樓梯走去,及至梯間,再是忍無可忍,淚水終於沖閘而出……

  她在檳城的日子,便在彷徨和憂傷中緩緩流逝。手機如常關閉,哥哥們的電話直打至外婆家裡,埋怨丁萌幹嗎不開手機,她的理由非常簡單——弄壞了。

  每隔兩三天,她都用外婆家的座機打電話回家,總是故作興奮地說一會要到哪裡哪裡玩去,沒時間再聊,幾句下來便「啪」地斷了線,然後傻子似的癱在床上,等待臉上早已僵住的笑容慢慢平復。

  萎靡無法驅除體內,卻又微顯期待。她害怕聽到丁秋的消息,卻會猜想程昊這會在做些什麼。客廳的電話鈴聲一響,心跳會立即加速,可惜,內中從未傳來她期待的聲音。

  心中明白程昊不可能知道這兒的電話,丁秋不會告訴他,母親更不會說出去。

  當然還有一個可能——昊秋二人已經步入愛河,這個時候的自己,如一朵某日午後在他窗前飄過的蒲公英,沒有香味,沒有氣息,沒有曾經的痕跡。即使記起,也會被丁秋快速發現,再彌補了去。

  有時,她還是會和母親聊得久一些。為了要令母親相信自己相當快樂,她完全不問程昊與丁秋的事情,母親也沒多說,好像略提過兩人多約在市區活動,很少在圍村出現,不過所有親戚朋友都知道他們在戀愛。

  寥寥一句,足以令丁萌難過很久很久了。

  這天上午,門外突然傳來叫喚:「劉婆婆開門,我是郵遞,有信寄來你這兒喲。」

  外婆應著朝門外走去,及至門邊,扭頭睨一眼正在看電視的丁萌,「我感覺這東西是寄給你的。」

  她的心「怦怦」亂跳,伸長脖子瞄著外婆步出大門,和那女人嘰裡咕嚕地聊了一陣子,拿回一個大信封。

  「喏,果然是你的東西,地址是打印出來的。」外婆一邊觀察著貼在正面的紙條一邊說,「我的第六感可是連藥師也讚不絕口的。」她口中的藥師其實就是當地的民間女巫。

  丁萌瞄著她手上的東西,嘴巴卻問:「啥時帶我見見她?」

  「我也有半年沒見過她們了。」外婆噘了噘嘴,「這幫老女人說要在有生之年走遍天下,本來我也想著跟去的,卻捨不得這屋子和這兒的鄉親父老……」

  「可以打電話或上網聊啊,這麼多發達的信息工具。」

  「女巫也上網?!胡說八道!」外婆把信遞給她,「別眼瞅瞅的,拿上樓看去吧。」

  丁萌拿了信朝樓梯走去,沒幾步,突然回頭,「必是二哥寄我的明信片,早陣他和女友旅遊去了。」

  「畫蛇添足。」外婆往廚房走去。

  「總之,總之我是要在這兒住很久很久的!」丁萌站在梯間,沒頭沒腦地說,「反正我不會和丁秋爭男人,大不了我從此在檳城落地生根,一輩子不回香港。」

  「萬一真的懷孕呢?」

  「……」

  「打掉吧,然後沒事人似的回家去,不然整個丁氏一族都不會放過丁秋,你四個哥哥會兇神惡煞地揍扁那男人。屆時你好心做壞事,成幫兇了。」外婆在廚房裡叫出來。

  她一窒,胸口越發鬱悶,青白著臉「咚咚咚」跑到樓上沖回房間,「砰」地甩上門,撲倒在床上半天起不來。

  樓下的立即叫起來:「跑這麼快幹嗎?萬一摔倒了怎麼辦?」

  「那更好,順勢摔跟頭好流掉他!」丁萌在樓上叫。

  「就算有了也不過幾天的人兒,B超照不出來把脈把不出來,怎麼流?」

  「救命啊!」她大聲呻吟,「這孩子來得太莫名其妙了,讓我死了吧!」

  「親愛的,你不偷吃他怎麼會來?」

  丁萌說不出話來,顫著手輕輕按壓在小肚子上,覺得怪誕非常,卻隱有一點奇特的喜悅。

  你撞邪是了吧,這個時候理應哭死才對,還有臉喜悅得出來!她喃喃自罵了一會,乾脆一手掄起枕頭朝後腦勺一包再一壓,真想就這麼壓死自己好了。

  壓了半天,還沒憋著,她看一下枕套邊緣的大縫隙,長歎,「已經一事無成貪生怕死了,為何不加上冷酷無情呢?如果這樣,就能理直氣壯和丁秋搶男人去。」

  說著說著,突然想起什麼,扭身拿起放在床邊的信封撕開封口。撕到一半卻突然停下,爬起來沖到窗前,在光線下舉起來小心翼翼地仔細察看。

  內中厚薄均勻,隔絕光線,照了半天仍不得要領,她一咬牙,「噝」的一下撕開信封口,卻莫名失望——果然是二哥寄給她的明信片。

  也是的,現在的他,新歡在懷,又怎會理會舊愛陷身困局,進退兩難?

  胸口一陣漲痛,淚水再度溢出——無法想像程昊和丁秋在一起生活的畫面,無法想像丁秋也像她一樣,在某日午後于程家別墅自動獻身……

  時間不會因任何人的意願有所停頓,大半個月過去了,月事遲了五天未到,丁萌又驚又怕,曾旁敲側擊,希望有點巫裡巫氣的外婆指點迷津。

  奇怪的是外婆身為長輩也不緊張,甚至連提都不想提一下。昨天她囁嚅說要到醫院檢查,外婆居然說出沒空陪她,要去就自己去的話!

  她瞪大眼睛,以為自己不是她的嫡親孫女。

  外婆睨她一眼,輕描淡寫地說:「無論結果如何,你都要受這些苦難。正對你對丁秋好,她不一定會對你好一樣。當年若不是你滿臉同情地攬上她,讓她自卑地活在溫暖家庭之中,她就不會有今天的嫉妒心理。這我早同你媽講過了,是她不聽我的。看吧,現在報應來了。」

  「她說她討厭繼母……」

  「這不等於她沒有繼母。」

  「我明明對她很好,為什麼她還不開心?」

  「傻女孩,這不關你的事。」外婆微歎,「若她爭氣,大可努力讀書,奮發圖強。問題是此人偏激,總是下意識和別人,尤其是你比較,耗費了大好的學習歲月,連大學也讀不上。偏你卻考上大學了,你媽還不識趣,問她『怎麼考不上啦,我準備供你讀大學呢』的話。別人聽著或會感激,丁秋就不行,她恨不得你比她更倒黴墮落,再由她很好心地搭救你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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