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水色 > 今夜不宜傾心 | 上頁 下頁 |
十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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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現在大家都很好,何必再提過去?!」母親語帶煩躁,「反正是你父親不對在先!這點你記著!」 可可當即噤聲。母親說得沒錯,他們只是爭取個人的利益。他們都沒錯,錯就錯在她莫名來到世上,以至不得不從小獨自憂傷,獨自快樂。 兩人沉默,半晌,母親主動問:「拍拖沒有?」 「沒有。」 母親又再沉默。 可可猜她正在內疚。自中學以後的記憶裡,母親好像第一次詢問她的私生活,而且是在沒話找話的情況下。她必然也意識到自己是這樣,所以語氣並不自然。 可可微笑,說:「媽,我一會約了同學聚舊,遲點再聯絡吧!」 「好的。」她微松一口氣,頓了一頓,又說,「你一直是個乖孩子,能自己照顧自己,十年前我離開的時候,你還在中學讀書,你沒有哭,也沒有挽留,只是站在陽臺朝我揮手。陽光從正面射向你的眼睛,你眯起來的眼睛,我看不見你眼中是否有淚,我一直在猜想這個問題。但、但之後每次見面,你說話都那麼俏皮,笑得那麼快樂……」 「所以你們從來不曾內疚離開我。」可可淡淡接上,「知道嗎?我俏皮快樂是因為我不得不學會這樣活著,否則,事實會一直提醒我其實很孤單。」 「……」 「你們不停地吵,吵到我十三歲那年,爸爸帶著一個女人和我到『綠竹居』吃海鮮自助餐,然後愉快地告訴我,他要和身邊的女人再結婚。」 「……」 「之後沒多久,你也告訴我要結婚了,好像是半年之後。」可可笑了笑,又說,「當時,你們並沒有問我願意跟誰,說是讓我,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自由選擇。」 「記得當時你並沒多言,很冷靜地選擇了在學校長時間寄宿,寒暑兩假就跟著工人蘭姐在舊屋子裡過,其實我當時也經常叮囑蘭姐要多疼愛你的。」母親微歎一口氣,「不過說到底,我也沒有盡到做母親的責任,但如此選擇……亦是身不由己,你不會明白和一個不忠的男人生活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……」 「所以我沒怪你們啊。」可可笑得很大聲。 母親一窒,不知說什麼好。 可可仍然「格格」笑著,好一陣子才很努力地止住笑聲,「對了,你們知道我賣了大房子再買小房子嗎?噢,應該是不知道了,如果我遺棄了我這個手機,假如我不主動,你們不會再找到我了……」然而話未說完,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個想法——如果真的遺失了這只手機,將會連向擎也一併遺失了…… 她突然說:「媽,我還有事,拜拜。」然後迅速合上電話,動作間,依稀聽到母親在那一邊焦急地叫。她不管,左右一望,側邊不遠處有根電燈柱,乾脆走過去靠著,起勁按著手機的通話記錄。 指尖翻飛彈動,然而心底處,卻漸漸浮現出前所未有的絕望——他發來的信息早已刪除,更沒有把他的號碼存放在電話簿裡——她清楚記得自己沒有這樣做。 又過了一會,她徹底絕望。 早知道自己是這樣的性子——習慣性地逃避,不知不覺中和一切渴望的事物擦身而過,像一隻傻瓜候鳥,無聲地放棄了曾屬於自己的春天。 淒然一笑,慢慢合上被體溫烘得過熱的手機,可可恍然走進昏沉的行道樹陰裡,一任思憶把悔意益發膨脹。有那麼一刹那,她悲哀地渴望自己突然在馬路上莫名地消失掉。 自此,無論白日、黑夜,她不時會回想他的面孔、氣息、言行舉止,時間越久,越顯熟悉。 她知道自己在思念他。 一個月後,為了糊口,更為了讓父母覺得自己生活得很正常舒暢,可可再次步入工作。是一家旅遊公司。 因為自小便渴望出外遊蕩,大學畢業後她曾業餘修讀過旅遊課程。 旅遊公司有條石陽路線,應聘時她便多了個心眼,很想留在這家公司任職。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,或許是經歷難忘,或許是自我懲罰,反正是這樣做了。 然而,處理了無數次石陽路線遊,卻只換來更多的惘然若失。兩個月後,她再度辭去工作,拿著薪水外出散心,放逐日漸頹廢的心靈。 準備出行物品的時候,腦海總是不時回蕩著向擎的說話。她收拾得很仔細——防水背包、疊成小格子大小的膠袋、「金菀」巧克力——向擎也是吃這個牌子的。還有小巧的電熱板、鹽粉、小刀…… 這一次出行,她同樣沒有告知父母。 親情日益淡薄,愛情擦身而過。人與人的關係,有時薄弱如一片輕雲……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那裡,想再到石陽,也害怕再踏足石陽。 然而,就在可可作好出行準備的時候,房地產經紀突然來電,說買她舊房子的業主因為中了獎券發達了,把房子再轉手賣出。新業主從她先前留下的雜物櫃中找到一本署名為朱可可,銀碼只有幾千元的存摺本。大概因為要密碼才能取錢,而且數目太少,上手業主懶得理會,一直把存摺扔在櫃子裡。但新業主卻認為要物歸原主,特意打電話給經紀聯絡她,說可以隨時回舊居取回。 可可想了一陣,記得小時候父母感情不和,花在她身上的錢財也分得特別仔細——爸爸負責她的伙食和學費;母親負責蘭姐的薪水。兩人都會各自給她零用錢。 後來她特意到銀行開了三個戶口,媽媽、爸爸和自己的錢分開存放。十五歲那年,她要買電腦,在自己的存摺取款,之後隨意扔在房間的抽屜裡,早陣搬家時也沒想起來。 現在,她一人吃飽全家不餓,多些錢在袋子裡滾動更好一些,便決定向新業主取回來。 第二天早起,她特意穿得儉樸,一件短袖棉衫加一條工人褲,讓人看起來比較老實。在鏡子前扭了扭身子,二十幾歲的人還穿得像個長不大的娃娃,她「撲哧」笑了,隨手把背包扔在背上出門去了。 站在百福大廈正門,環顧曾經的家園,可可心中唏噓不已。她在這兒出生,長大,看著父母離婚,各自再婚,留下了她和一個毫無關係的工人在這兒獨自生活。中學以前,她只知道父母的手機號碼,卻不知他們身居何處。 直至升上大學,蘭姐身體微恙辭去工作。她一個人買菜、煮飯、過年、過節。如此過了兩年,父母漸漸會在節日裡打電話約她外出吃飯,但也必須面對新媽、新爸、六歲的弟弟、五歲的妹妹。 她不喜歡他們,逢年過節,皆獨自跟團外出旅遊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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