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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九


  五鬼在一旁又是一陣轟笑,他們見他不出手,也樂得看熱鬧。

  龍天運就在眾人的轟笑聲中抱起了被迷倒的胡真回房。

  輕手輕腳地將她放在床上,跟著進來侍候的小二已經將他要的熱水搬來。

  「那……那沒有毒的。」小二搓著手在他身後不安地嘟囔:「花花姑娘心腸不壞的,她只是……只是那個……她就是……」張嘴半晌,結結巴巴地支吾:「總之那個……睡、睡醒就沒事了。」

  他當然知道。那女人要真敢對胡真用什麼劇毒,在下手的那一瞬間就會被五鬼撕成碎片了;他們既然都沒動,表示那女人用的應該是無傷大雅的迷藥。

  龍天運揮揮手示意他出去,小二如蒙大赦,連忙退了出去,退出去前還在門口猶豫了半晌,這……該不該說?

  龍天運回頭,墨黑俊眸裡蒙著冷冷的霜。

  小二嚇得抖了一下,連忙奪門而出,還不忘順手將門牢牢關上。

  算了,還、還是不要說吧,反正……反正也不是很嚴重,就跟醉酒差不多而已嘛。

  龍天運擰了熱毛巾,坐在床畔輕輕地替胡真擦手。

  那手青蔥水嫩,像是春天枝頭上的嫩芽,入手綿軟,可是指節上卻有一層薄繭。龍天運沉思了半晌,才領悟到那是拿筆寫字寫出來的。

  小時候的呼延真不愛寫字,而且她的字就跟她的人一樣,肥胖綿軟,隨時都會歪倒,事實上也總是歪倒。

  兩人做同一份功課,雖然因為呼延真年紀小,程度差點也是必然的,但每次看到她的字,他都要替她覺得無言。難怪呼延恪每次一罰她都罰得很重,實在是呼延真的功課真是馬虎隨便到令人哭笑不得的程度。

  要寫字寫到手上長蘭,那得寫多少字?

  他看過小胡公子的字;那字,端莊俊秀,線骨分明,是下了極大功夫去磨練的。思及此,他的心又一陣絞痛,輕輕拭著那雙手,輕輕地揉著,極為愛憐。他不要她的手長出繭,他不要她為他清臒消瘦,他不要她活成另外一個人,

  他什麼都不要,只求她能自由自在地活在陽光下——

  在那一瞬間,他突然懂得了當年呼延恪的心情。

  他突然懂得了呼延恪怎會死活都不肯讓呼延真進宮。

  可惜,已經太遲了。

  擦完手,重新擰過水,用毛巾細細地擦著她的臉;因著酒氣,胡真的小臉微微酡紅,呼吸時還帶著淡淡的梅酒香。

  他的手指拂過她的頰,輕輕地摩挲……胡真突然睜開了眼睛。

  龍天運一怔,大掌就這麼貼著她的臉,霎時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收回手。

  胡真微微側著螓首,瞧著他,笑了。

  那笑,從她深深的瞳眸裡擴散出來,像光,濛濛地、輕巧地發散著,柔和了她的眉目;又如花蔓舒卷,嬌嫩欲滴,微微地勾住了櫻色唇瓣,微微地往上輕彎,那笑終於完整地明亮了她的眉目。

  那笑,讓人目眩神迷。

  就像初相見,她也是這樣看著他笑;只一笑,就烙印進他的魂魄裡,再也拋不去、忘不掉。

  「蘭歡。」她說,嬌軟無力地噙著笑,有股傻氣。

  他停住,連呼吸也不敢,只怔怔地凝視著她,看著那朵傻氣的笑,有什麼東西從心底慢慢蔓延開來。

  她認得他?

  「蘭歡……」

  她又喚,突然從床上爬起來;即便站在榻上,也不過跟他差不多高。還弄不清楚她到底想做什麼,她已經笑嘻嘻地伸出手臂攬住他,愛嬌地靠在他肩窩上,小臉依偎著他的頸項,開心地蹭了蹭。

  「你終於來啦。」她溫熱的唇抵著他的肌膚,輕歎一聲,語氣裡有著滿滿的歡喜。「我等了好久好久啊……」

  他不敢動,只輕輕扶著她的細腰。

  他怕自己會忍不住衝動,會將她緊緊擁入懷中,再也不放手;怕自己會抱著她從此絕塵而去,管它天殺的什麼國仇家恨。

  「我娘死啦……」

  龍天運渾身一顫!

  懷裡的胡真微微地顫抖著,發出小小聲的、破碎的嗚咽。他以為她會哭、會崩潰,胡真卻只是狠狠地吸了吸鼻子,沒讓眼淚掉下來;明明已經醉了,明明已經讓迷藥迷得神智不清,但她還是沒有哭。

  他緊緊握住拳。

  一個人的心到底可以碎幾次?痛多久?

  「沒關係的,不要難過,反正是夢啊……」突然,她又笑嘻嘻地抬起臉,搖頭晃腦地嘟囔,眼角卻有淚光閃爍。

  見他不言語,她老氣橫秋地拍拍他的臉。「不許板著臉啊,現在是作夢哩,作夢的時候只可以開心。」

  「雖然你沒有來,你食言……」她迷惘的臉上閃過一絲痛楚神情,再度很快拋去,又恢復了甜笑,「但是可以在夢裡相見,我也很開心,真的……很開心。」

  為了表示她的開心,她用力地捧著他的臉,俐落地扔了他的面具,好像那只面具原本就不存在似的。

  她動作太快、太順理成章,根本出乎他的意料之外,根本來不及阻止,他就這樣在她面前露出了真面目,彷佛他們不曾分別。

  胡真捧著他的臉,以額抵著額,輕輕地碰著他的鼻子,親昵好玩地碰了一次又一次,發出細小輕脆的笑聲。

  「你醉了,睡吧。」

  他的聲音哽住,嘶啞得連自己都認不出;他的喉頭緊縮得彷佛被人狠狠掐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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