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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九


  他們靳家歷代行醫,從祖上就一直鑽研醫學至今,但也從來沒出過任何一個人以身試藥!

  “我的法子很笨對吧?”無藥笑吟吟地看著他道:“靳大夫家學淵源,恐怕瞧不起無藥這種神農氏的學醫方法。”

  “不不不……”靳寶笙苦笑著搖手。“靳某不敢做此想!相反的,在下極為佩服卓夫人的毅力,學醫學得如此辛苦,卓夫人亦可謂天下第一人。”

  “這種天下第一人不做也罷……”

  言談間,卓府已經到了,靳寶笙想告辭,但又覺得君無藥那落落寡歡的表情讓人於心不忍。

  “卓夫人,不如在下陪你進去?”

  無藥有點詫異地笑了起來。

  “好啊,靳大夫留下來一起吃個便飯吧,”

  光是看君無藥與溫學玉吃飯的方式,已經夠教人大開眼界。

  這個時代崇尚嬌柔豐腴的女子,認為女人就該略顯富泰才夠風韻,所以女子用膳速度都相當緩慢,而時間也相對的拉長,好讓自己吃得更多,體態更豐美。

  溫學玉乃是個中高手。她不但姿態優美,端莊高雅,連用餐也顯得如此柔美可人,讓人恨不得就這麼一直看下去,直到天荒地老為止。

  反過來看看君無藥,她狼吞虎嚥不說,還對每道菜加以解說評論,絲毫沒有貴氣,更談不上什麼風姿、什麼優雅。

  一頓飯下來,卓邦堰連連離席三次;一半是因為他受到太大的打擊,老毛病一犯再犯!另一半則是君無藥的吃相實在令人慘不忍睹——

  最後一次他離開,已經開始考慮是否要永遠離開長安城,免得自己一生都要受到譏諷嘲笑。

  當他從茅房出來,君無藥正等在外面,關心又拘謹,小心翼翼地問:“相公,我今天找到一些藥,也許可以治好你的病,你能不能——”

  “不能!”

  君無藥撇撇唇,無奈地踢著腳底下的小石頭;其實淚水已經在她的眼眶中打轉,但她就是倔強得不肯讓自己在人前示弱。

  看著她的模樣,無論自已有多麼討厭她,卓邦堰都還是要忍不住歎氣。

  她只是個鄉下來的野丫頭,沒有經過良好的教養,他到底要要求她什麼?將溫學玉的水準套用在君無藥身上,未免太過強人所難。

  “進去吧,別讓他們久等。”

  無藥點點頭,偷偷地望他一眼,還帶著點泥土的小手輕輕伸向前想拉他。

  卓邦堰僵硬地躲了開,只略略讓開身子。

  “夫人請。”

  無藥歎口氣,無奈地回到了廳堂。

  “卓兄伉儷情深,真是令人豔羨不已啊!連出個恭都有嫂夫人服侍。”文人們笑吟吟地打量著他們。

  卓邦堰臉色一變!

  溫學玉卻淡淡微笑。

  “聽說卓夫人家學淵源,乃是神醫國手的後人,當年治好了卓公子的不治之症,也給卓公子留下終身紀念,此等醫術果然人間少有。”

  君無藥從小乏人照料,冷言冷語聽得無數,怎麼會聽不出溫學玉正在嘲笑她?於是她笑了笑回答:“無藥小時候醫術不精,沒將夫君的病治好,是無藥無能;不過世上有許多病原本就是治不好的,例如女人的嫉妒。”

  溫學玉好整以暇,舉起酒杯淺嘗。

  “嗯……淫蕩也是治不好的,這是某些人無可救藥的天性。靳大夫,您說是嗎?”

  靳寶笙一口酒險些噴了出來!他連連咳嗽,以顯示自日己的不自在。

  “卓夫人才剛嫁進卓府就與靳大夫如此熟稔,能一同出遊、一同飲食……卓兄好度量。”文人們掩著嘴直笑,曖昧的眼光在他們三人身上轉來轉去。

  卓邦堰咬著牙,對眼前這些人的厭惡突然升到了極點!這都是他過去的同窗好友,卻在這時候給他來個落阱下石!他們越是貶低無藥,越是抬高自己在溫學玉面前的身價,此番種種不過是為了贏得溫學玉的美人心而已。

  “你們胡說什麼?!”無藥按捺不住,跳起來罵道:“我跟靳大夫只是路上遇到,並沒有苟且之事!”

  “又是誰說什麼苟且之事了?”溫學玉依舊一抹溫婉可人的微笑。“咱們不過是在說卓公子信任自己的妻子罷了,你又何必急著昭告天下,說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話?”

  “你——什麼銀兩不銀兩!我聽不懂!”無藥呼地起身。“我只知道我喜歡邦堰,想替他治病而已!不像你們,飽食終日卻只會論人是非!一群廢物!”

  卓邦堰噗地一聲笑了出來。

  溫學玉臉色難看到極點,但不用她開口,其他人已經紛紛發難:“卓夫人,你說誰是廢物?”

  “說你們啊!”君無藥哼地一聲轉身入內,同時氣呼呼地嚷道:“哼!跟你們這群廢物說話,不如去跟我的草藥說話!”

  看著無藥嬌小的暗金色背影,卓邦堰突然覺得她也不是那麼一無是處,起碼君無藥天真坦白得可愛。他沒見過比她更毫不矯飾的女子。

  文人們臉上一陣陰晴不定,溫學玉溫軟的手更是緊握住酒杯,咬牙切齒地低聲道:“無知村婦,何遑多言!”

  靳寶笙忍著笑意起身道:“卓兄,多謝招待,我這無知村夫也該走了,今日得聞嫂夫人幾句話,勝讀千百醫書……”他停了停,眼中笑意盎然。“飽食終日而論人是非……此症……無可救藥……”

  卓邦堰咬住牙,不過這次不是因為憤怒,而是因為某種奇異的快感!

  無藥說的不正是他心裡想的?只不過他不能說,而無藥卻大刺剌地說了出來。他真想狂笑,於是回了靳寶笙一個心照不宣的笑容。

  “不送。”

  “就此謝過。”靳寶笙快意地走了出去,邊走還邊叨念著:“飽食終日而論人是非……哈哈哈哈!廢物!果真是廢物!”

  有人跟蹤他。卓邦堰歎口氣,在回廊上慢慢回頭,果然看到一抹金色暗影刷地消失。

  現在每天早上書房裡都會多杯藥茶,窗外多了個探頭探腦的影子;君無藥什麼話都不用說,她只是一直隱藏在他身邊,偷偷摸摸的像個小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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