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沈亞 > 火神之舞 | 上頁 下頁
二十六


  "我的手下告訴我,他們很喜歡你。""你信不信我把芭比娃娃送到這裡來他們會更喜歡?"她澀澀地說道。

  西沙輕笑:"當然信,可是他們會很快把她弄壞,洋娃娃沒有生命,不會長久。""我也不會。""你不喜歡這裡?"雪兒訝異地望著他,不明白他怎會問這樣的問題:"這似乎和我喜不喜歡沒有什麼關係,我不是自願來的,走時當然也沒有選擇。""你就那麼確定你一定會回去?"他意味深長地問。

  雪兒冷冷地轉過臉:"如果你不想和美國打仗的話,我一定會回去。""有些人質被扣留數十年,可是那兩國並沒有打得死去活來。""那要看是什麼樣的人和什麼樣的身份,他們顯然沒有像我大哥那種親人。""你對你的身份十分自負。"雪兒撇撇唇:"不!我只是十分瞭解我的家人。"西沙凝視她姣美的面孔,歎了口氣:"很顯然你被你家的人保護得相當好,你很幸福。""是嗎?"她澀笑:"每個人對『幸福』的定義都不同,對你們來說能豐衣足食安身立命便算幸福,可是對我卻不儘然如此。""文明的通病。"她有些意外地眨眨眼:"什麼意思?"他指指她的頭:"活得太簡單,不必為生存傷透腦筋;不必為了下一頓飯痛苦煩惱,中國人說:飽暖思淫欲。"他的比喻並不十分貼切,卻足以令人刮目相看!

  "你真的是個革命軍人的領袖而不是哲學家什麼的?"她飽含興味地笑道。

  西沙微微一笑:"別太瞧不起人,不是每個中東人都沒有思想的,我們的孩子也受教育,也送他們出國留學,我是耶魯大學法學院畢業的。"雪兒睜大眼,十分意外!"難怪你的英文說得這麼好!可是……"她望望四周簡陋的環境:"你們過得並不富裕,為什麼?……"西沙大笑:"這是我們自己的選擇,我們並非貧窮,我們有礦產及油田怎麼會貧窮?你有看到饑餓或者是生病的孩子嗎?這是我們數千年來的生活方式,也許你覺得落後不文明,但這是我們的傳統,並非表示我們貧窮。""為了傳統而戰爭?使數以萬計的人流離失所!"雪兒搖搖頭:"為了保持你們的傳統所付出的代價未免太可觀!""我想我低估了你。"他苦笑拉拉她的金髮:"我以為你是那種空有美貌而沒有智商的女人。"雪兒大笑:"這是讚美還是諷刺?我該高興還是生氣?"他攤攤手:"大概都有吧!我該後悔帶你來,你顯然對我的做法不表贊同。""的確。"她點點頭,隨即對他眨眨眼:"不過你放心,這只表示我們的政治理念不能吻合而已,等我回去我會忠實的報導完成任務,畢竟你並不是找我來做裁決者的不是嗎?"他讚賞地微笑:"我後悔的程度大大降低了。""你不怕我對你說謊?""如果你要說謊大可對我的政治理念表示崇拜!"他微笑地凝視她:"可是你沒有,你對我的想法不表苟同既然你沒有在這一點上欺騙,當然也無需欺騙我任何事了!你是我所見過最有勇氣的女人。""是嗎?"雪兒故作天真地問:"我怎麼不知道你如此崇拜我?"

  西沙忍不住又笑了起來:"你真的很怪異,你家的人是如何把你調教成這個樣子的?""我猜我大哥最後悔的一件事是把我調教成這個樣子!"她無所謂地笑了笑:"我小時侯十分內向,剛被接回家的時候幾乎不說一句話,我母親是我父親的情婦,直到他和我么哥的母親離婚才把我們接過去,那時我么哥恨死我,想盡辦法要趕我們走,而我母親十分兇悍,經常應為他們的惡作劇而痛打他們,我夾在他們中間,雙方都不討好,一直到我父母離婚我都還是一個人,不敢親近任何一方。"

  "後來呢?"雪兒看了他一眼,既然已經說了,索性就說個痛快!"後來又有新的女人進門,我三個哥哥為了表同仇敵愾,當然是將我納入同一陣營,他們教我種種惡作劇的方法,如何將蟑螂放入那個女人的內衣裡,如何裝神弄鬼嚇得那女人神經衰弱——直到我父親終於忍受不了我們,自己搬出去住。"西沙不可思議地笑了起來:"父親被兒子驅逐出境?我可以想像你們四個孩子的惡劣品行!"她忍不住地跟著笑了起來:"我那三個哥哥在成年之後十分後悔當年教我那些事,結果現在他們正身受其害!悔不當初!"

  "你似乎有個苦樂參半的童年。"雪兒歎了口氣仰望星辰,臉上的表情有種苦澀的甜蜜:"我們一直是這樣的,所以四個人都不合群,因為一直被排斥,只有四個兄妹相依為命,長大了大哥接管了家族企業並不斷擴展它,為的就是讓其他三個可以自由發展,二哥當攝影記者,一年可以見到他一次就算幸運,么哥是個國際刑警,永遠在剃刀邊緣跳探戈,而我,我不知道,從中學開始便在美國各所學校中流浪,一直是個麻煩,到現在仍是個麻煩。

  "為什麼這樣形容自己?"西沙溫柔地請撫她的頭髮:"他們一定不覺得你是麻煩,至少我不覺得。"

  "那是因為你沒有忍受過我。"她澀澀一笑:"除了殺人放火之外,我大概沒有什麼事沒做過,我那三個哥哥忍受我,因為他們別無選擇,他們愛我,而我利用他們的愛到處胡作非為。"

  雪兒輕輕歎息:"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性格會這樣不穩定,似乎沒有任何事,任何地方能留得住我,林捷說我比他還像個吉普賽人,因為我是被我自己所放逐。"

  "你把你自己形容得很糟糕。"

  "那是因為我本來就這麼糟糕。"

  他微笑和她並肩坐在一起仰望繁星:"我一直接受族人的教導,因為我的家族在這裡一直居於領導者地位,他們從小便訓練我當領導者,學習王者所該學的一切。即使到了國外仍有隨身的侍從跟我一起念書,地位劃分得十分清楚,我想和他們教朋友,我一直十分寂寞。"

  雪兒不發一語地聆聽著。

  "隨時預防被人暗殺,防犯身邊的人背叛,我就是這樣被教導著長大的,早國外,我也交了一些朋友,他們對我的身份感到好奇,覺得浪漫,畢竟現在已沒有幾個王子了,所以我懷疑他們的真誠,著很悲慘,可是我一直知道,這將是我畢生的命運。"

  "真的沒有機會改變?"

  西沙沉默,眼中流露著苦澀:"如何改變,我肩負著一族,不管成功失敗,除非我死了或者被推翻,否則那便是不可能的事。"

  "總會有人等著接掌王位的不是嗎?世界沒有你也一樣,你的族人沒有你也一樣運轉,你的族人沒有你也一樣要生活下去。"雪兒真誠地開口:"除非你無法放棄。"

  他苦笑:"下一任的王位繼承人是小威,他才多大?在我族裡當然有人等著我死接收王權,可是著是我的使命!我渴望自由,可是我沒有任何的權利,有些人一生下來命運邊註定了無法更改,我就是那種人。"

  雪兒無法再說什麼。

  那的確是無法更改的,西沙是那種不會背棄自己命運的人,他將責任看的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。

  她無法理解,在她的一生中,她從未肩負過任何責任,她唯一要做的事便是讓自己快樂。

  她唯一要負責的自己。

 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笑了起來:"這裡坐了兩個人,一個人的苦惱是必須肩負太多人,而另一個的苦惱卻是沒有任何人可以讓她負責!"

  他們對命運的荒謬感到好笑。

  而命運呢?

  它也正暗自竊笑著,對自己的安排趕到滿意,因為它正讓這樣的兩個人相戀,讓荒謬更加荒謬!

  當她再度睜開眼已半躺在吉普車上,車子的震動和不舒服的姿勢使她醒過來,感到虛弱又噁心!

  林捷的眼眶下有深深的黑影,看起來十分疲倦憔悴。

  她撐起自己坐好:"我睡了多久了。"

  他轉過頭來,微微鄒起眉頭:"還不到六個鐘頭。再睡一下吧!你的熱度還沒全退。"

  她搖搖頭,喉嚨像是塞了砂紙似的難受:"不要了,我已經覺得好多了。"

  林捷將水及藥片交給她:"你沒吃什麼東西,我替你留了食物在後座,先吃一點再吃藥。"一直是張沒有表情的臉。

  維德點點頭,感覺十分奇怪。

  她真的才睡了六個鐘頭嗎?為什麼他們之間像是隔了一個世紀那麼久?陌生的距離比第一次見面還要遙遠。

  在她睡著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?

  她有種衝動想問他有什麼部隊,可是一接觸他那漠然的神色,又硬生生將問題吞回肚子裡。

  或許他幾個鐘頭前的官話只是出自同情,或是她熱昏了頭產聲的幻像,沙漠中的海市蜃樓原本就美麗而虛幻。

  維德不發一語地從後坐找出食物,草草地吃了幾口,便再也塞不下去。喉間的苦澀究竟是出自與病毒還是情緒,她也搞不清楚。

  "就吃這樣?"

  "吃不下。"

  林捷望了她一眼:"那想有抵抗力,我看是不可能的。"

  維德不由得有些忿怒!

  "我不會拖累任何人!也不會強迫你照顧我,你不必擔心!"

  "任何事你都要往最壞的地方想嗎?你就非要扭曲我說的每一句話才行是不是?"他低聲咆哮。

  "我沒那個意思。"

  他咬牙瞪視著前方,抑制自己的怒氣。

  這個多疑而且不只感激的女人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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