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善喜 > 伏龍曲 | 上頁 下頁 |
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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聲音卻掩不住那隱隱的發顫。“我沒聽過什麼燕雙雙,這把琴……是我家傳古琴,來歷不清楚。我、我也不擅彈,怕是弄壞了才不響,正打算進城裡修繕。” “是嗎?看樣子我連指尖都不靈光了呢。在我撫來,它外形極美,音色也該不差啊。原來不是琴仙的那把嗎?”他有些困惑地自嘲。 “瞧公子手勢,定是會彈琴了。”師傅說過撼天是把怪琴,大多數人皆無法讓它發出樂音。雖只一瞬間,但她方才聽見公子似乎讓它響七音了? “我確實曾學過一陣子,不過我家十四妹才真正是個中好手。” 伏懷風眼瞳依舊清澈,他憑著她移動時發出的窸窣微聲轉向她,開始打探她手傷之事,並為讓人掀她衣袖包紮的事賠罪。 大齊女子,肌膚不能隨便讓人瞧見,否則便是不守婦道。 岑先麗盯著被仔細層層包裹起的右手,不由得咬牙暗自垂淚。 她堅稱是意外,把手傷原因推給失足墜崖,輕描淡寫帶過不讓他繼續追問,再扯開話題謝謝他救命之恩。 “不是自盡,我就放心了。否則在你打消主意前,我還真不敢留下你一人。” 伏懷風站起身,讓侍衛攙扶著走到廟前屋簷底下,背對著她時,臉上瞬間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憐惜。他伸出手感覺外頭雨滴。“雨勢果真變小了。” 她知道是失禮,可仍忍不住問:“公子的眼睛怎麼會……不方便了?” “不方便?看不見也好。少理紛爭,心裡會清靜許多。” “連晝夜都無法分辨,公子難道不以為人生已無樂趣可言?” 他一愣,失笑搖頭。“正因眼睛被蒙住,所以耳、鼻、舌,甚至手感都變得非常敏銳,更發現到很多以前看不見的事呢。比如夜色的聲音,你聽過嗎?” “夜色怎麼會有聲音?” “夜色,有燈蕊燃燒的啪滋聲,有金鈴兒鳴叫,有夜鶯啼咕,還可循序漸進為子夜、中夜、深更;說到那氣息也不盡相同,冬梅夏柳……就算看不見,我也能分辨時辰變換與四季更迭,這些不就夠了嗎?” 沒察覺他其實回避了她追問他眼盲的緣由,岑先麗只是看著他依舊燦爛的笑顏,忽然覺得自己不過是失去一手,便驟起輕生念頭,實在羞人。 就算今後再不能奏琴,她還能聽、還能唱,也能試著教琴,不會沒生路。 這麼一想,手傷彷佛就不再那麼疼了。 “而且,我還有樁天大的樂事正等著我呢。這是秘密,你附耳過來。” 他勾勾指頭要她靠近,輕聲說道:“我曾經哪,和天下第一的琴師相約,有朝一日,她要為我奏出天下無雙的曲子。這三年來,我一直在等,等她實現約定。如今我有這機會將耳力磨練得益加靈光,人生怎會毫無樂趣?” 她怔神,視界裡頓時水霧迷蒙,心微微震盪。“天下第一之人……是琴仙?” 見他搖搖長指,她再問:“那……是燕雙雙?” “或許是,或許不是。前年與去年我曾聽燕姑娘在鳴琴會上奏琴,前年還行,但稍嫌生澀;去年則根本差得多,彷佛換了個人。依我聽過的,燕雙雙稱不上第一。天下第一尚未出現——^而我相信她早晚會現身的。” 纖手顫抖地捂住唇,岑先麗想起前年因燕姑娘不滿沒讓她壓軸,說什麼都不願登臺,弄得老爺差點顏面盡失,最後改叫她臨時在簾後代奏。 從那之後,燕姑娘便再也不讓她當替身了……公子竟分得出她和姑娘的不同嗎? 她慌張退開,緊咬住唇,深怕耳力絕佳的公子會察覺她的慟哭。 即使如姐妹般的燕姑娘拋棄了她,但僅有一面之緣的公子卻等著她。 很諷刺的人生,可她已不再絕望難受。 突然幾名侍衛趨前提醒公子,雨將停該趕路了,便攙扶他登上馬車。 “你們要去哪兒?”她驚惶追至外頭。“敢問公子大名,救命之恩定將報答!” 伏懷風沒有露面,僅從簾後探出手朝她一擺,下令起程。 馬車與隨行的護衛前進了幾步後陡然停下,其中一人駕馬回頭,送上一小罐傷藥、一盒蘭香羊脂和一袋碎銀。 “七爺吩咐,等姑娘的手痊癒之後,多少抹點這個消除傷疤。大齊姑娘肌膚若有疤痕會很難嫁人的。姑娘自己保重了。” “慢著!”她抓緊馬兒韁繩不肯放。“求您告訴我七爺是什麼人。” “眼前處境艱難,七爺交代不准說,怕連你也給捲進去了。千萬別跟來。” 侍衛甩開她,趕忙回頭追上馬車。 她落寞望著馬車疾行遠去,想到這輩子或許再難再見,她一咬牙,匆匆在一旁揀了個位置,將師傅的“撼天”架在路邊大石上,撩裙席地而坐。 若是別後再見無期,她想為他奏出最初、也是最後的一曲。 師傅說過她是被選上的人……公子知音,必能懂。 雖然右手傷勢讓她的指頭疼得根本無法彎曲,但她取下了長年戴在腕上的玉撥子,勉強以指頭夾著,忍痛奏起必須快速撥弄的泛音。 不管任何人來挑撫都不會響的“撼天”,此刻琴弦急振,迸發出清亮之音,穿林百里,傳至山谷每一個角落,只可惜斷斷續續,拼湊不出曲調。 “唯願公子此身常健,平安順遂直到百年——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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