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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二


  並不是她沒像往常一樣睡得死死的——不知怎地,她爬上床後沒半刻鐘,眼皮便重如厚被般,直往下沉,接著便人事不知。

  即使如此,她仍早早醒來,記不太清夜裡的惡夢,雙鬢微帶汗濕,大約是被嚇出來的。

  她擔心掛念的是師父。

  自那夜師父遭明主夜襲之後,收命之時雖仍帶著她,卻不再讓她親眼目睹收命的經過。

  她連要收誰的命都看不見,到了目的地之後,師父就開始作怪法,飛砂走石的,她連眼睛都張不開,耳邊也淨是呼嘯的風,不再聽得到死者的哀鳴、哭泣、求情……

  她一心認定,是師父故意作法的,但為什麼呢?為什麼要遮她的眼?蔽她的耳?

  她好想問,卻不敢隨意開口。

  自那夜之後,師父總是閉目休養,濃眉緊蹙著,嘴唇抿得發白,周身隱隱發著一道黑氣……

  她不敢打攪師父,如果師父是在練氣療傷什麼的,那她隨便出個聲,都會擾了師父的心神吧?

  又是喂黑豹的時刻了,她抱著一鍋的生肉,低頭走出小廟。

  黑豹們見到她,全抖擻精神抬起頭來,最高大的一隻立刻蹭到她腳邊,張大了森森的口,似在對她微笑。

  為什麼師父身旁會跟著五隻黑豹,她一直未曾弄明白。

  記得頭日見到它們,初時嚇得半死,不久卻忘了害怕,直到記起來才捏把冷汗。

  呃,有時候她糊裡糊塗,把它們當小貓來撫愛,沒有被咬掉指頭,還真是奇跡啊!

  她漫不經心地盤腿坐下,小手玩弄著黑豹頰上的長須,歎了口長氣。

  “小黑啊,你說,師父是不是快要離開了?”

  顯然是首領的黑豹,通常走在這群猛獸前頭的,卻似乎不在意被冠上了小狗似的昵稱,睜著大眼瞅她,把頭擱在她膝上。

  “師父說明主要他回去,我親耳聽見他拒絕了,但明主打了師父,害師父受了傷……師父不說,我也知道的,他那樣努力療傷,絕對是傷得很重!他卻怎麼也不承認,每次我問他,他都一聲沒事,就不理人了。”

  黑豹噴了噴氣,大約是同意她的話。

  她熟練地平分生肉,讓黑豹們進食,身邊這只沒理會晚餐,仍一徑看著她。

  “什麼明主不明主的,難道正是玉皇大帝?師父故意開我玩笑,但如果那是真的呢?那怎麼辦?師父怎麼敵得過最厲害、地位最高的神仙?師父原是個人啊!師父明明說過的。”

  黑豹下顎摩挲她膝蓋,似是在點頭。

  “明主真要師父回去,師父就必須回天上去了,那幽界又怎麼辦?如果師父走了……”

  她小手揪緊了膝上的粗布,心口忽地疼痛起來——不再是收命時曾感受的疼,而是一種完全不同的、直抵內心最深處的痛楚。

  如果師父走了……如果師父走了……

  師父說不回去,但那哪能是師父說不要就不要的呢?違悖天理、抗拒天命、和天之帝為敵?

  師父又為什麼不肯回去?難道……就為了她?

  不會吧?!

  這是她最深的恐懼,怕師父真的會走,又怕師父是為了她才不走……

  “不行的,不行的……不行的……”

  她喃喃道,小手忽然揪緊黑豹頸上的毛髮,黑豹嗚了一聲,眯起大眼。

  她眨眨眼,松了手。

  “喔!真對不起!小黑,我抓疼你了?”

  一道疼痛倏然穿過心頭,如冰冽的清水潑熄了一窩炭火,不能再更清晰的領悟頓然擊中她——

  是她!是她死抓著師父不放,從一開始,就是她!

  從一遇上師父,她就求拜師、求學道;師父送她走了,她又好死不死,害到那郡主……

  接著師父來負責收命,又是她死求活求,要代人償命……

  結果師父讓她懸于幽明之際,讓她跟在身邊……她自此分寸不離,壓根沒讓師父離開半步!

  明主要師父回去,一定是因為師父應該回去。明界都是神仙啊!師父沒有不肯上天的道理。在幽界收命,哪裡是師父真心想做的了?

  是她……一定是顧慮到她,既不能帶她上天,又不能放她半死不死地懸著……

  余兒身子忽冷忽熱,思緒如狂風亂卷,雙手抖個不停,想起身回廟,卻站不起來。

  不行!她要馬上跟師父說,絕對、絕對不能為了她而做出傻事……

 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了,肩上一隻有力的手,將她穩住。

  “怎麼了?”

  “師父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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