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沙沙 > 對味就對了 | 上頁 下頁
十三


  比較難的可能是讓薔麥夠黏,必須煮爛以後用蛋來結合。她趕緊動手煮薔麥。

  有了蟹卷,盤上其它部分就比較好決定了,一種青菜,一種泥,再加上兩種醬汁,一個沾卷、一個配泥。

  她最喜歡的就是青菜,總覺得種類越多越好,想到菜沒拿夠,她轉身,又和他面對面。

  說是面對面很勉強,因為她的頭只到他的肩,她向上瞄他一眼就要繞道,他稍移半寸又擋住她。

  「比賽時沒時間讓你跑來跑去,用你已經拿的做。」

  為什麼她有種感覺——他老是提比賽,但醉翁之意不在酒呢?他根本不像是在乎比賽的那種人;他太過自信、執著,區區比賽會入他的眼嗎?但把她抓來特訓,不是為了比賽是為什麼?他絕不是沒事找事做的人。

  她轉回去。好吧,她只好硬著頭皮做下去。她拿起魚腥草,是完全沒吃過的東西;她折了一小節來嘗。天!有種古怪的腥味,這是野菜嗎?

  拿到這樣的菜,若是努力煮掉怪味的話,最後會變得什麼味道都沒有,不如利用它的味道。她想起油炸可以用香味包住怪味,有點像炸九層塔,會比較有意思。

  如果用comta起司去包來炸,怪味加怪味,應該可以互抵。

  最後是松茸和茗荷了。她記得這兩樣都是日本料理愛用的食材,但她想煮成法國味的話……

  她決定用奶油嫩煎,越輕淺越好,等於三分熟的沙拉,她做的熟食菜通常都是這樣。泥呢,紅蘿蔔加蟹膏打出來,加紅又帶甜。

  決定了,手法就篤定得多,也輕巧得多,她幾乎忘了時間,直到擺盤完畢,才如大夢初醒,發現自己做了超過一個半鐘頭。通常比賽一個鐘頭要做好幾道,她這樣肯定完蛋。他怎麼沒叫時間到呢?

  「好了?沒有忘記什麼嗎?」他倚著廚台,手臂又環抱在前了,這好像是他的標準動作。

  「我忘了時間。」她低聲說。

  「還有呢?」

  還有什麼?她趕緊掃視自己的作品。作為主菜,這應該很完整了啊,——

  「你知道這道主菜吃起來什麼味道嗎?」

  「我當然知道。我一邊做一邊確認過了——」

  「你一道菜分成五部分來做,但這是一道菜,不是五道。」

  她忽然懂了。吃的人雖然是一口一口地吃,但其實先後次序難分,每一口最後全混合為一。法式料理講求的是渾然天成、完美結合,她卻不知道這整道菜吃起來究竟是什麼味道。

  「你應該要就評審要求的盤數再多做一份,給自己試吃、實驗、調整。你自己應該是第一個食客,你自己就是評審。」

  她無言地點頭。犯這種錯,她簡直想鑽進地洞裡去。「那你試吧。」

  她在他注視下拿起調羹。他給人的壓迫感簡直像攝影機一樣,她差一點難以下嚥。

  吃了第一口的蟹卷,她覺得應該可以過關,特意清淡的薔麥和大黃瓜突顯了蟹肉的原味,完全沒加味的蟹肉備覺新鮮可口,更讓人吃出這不是普通的處女餺,而是最上等的。

  但第二口的蟹膏泥她就皺眉了。本來想讓處女餺發光才做成兩種不同的菜色,但紅蘿蔔本來就帶甜,混進加了一點楓糖的蟹膏本來應該很可口,卻壓制了方才蟹肉還留在口中的餘香,甚至混濁了口感。

  原是要突顯蟹肉的原味,現在卻變成畫蛇添足了。

  原青沒有再試其它的配菜,把刀叉放下。

  「學長……怎麼會知道呢?」他連試都沒試啊。

  他定定看著她。「不用試,看就知道了。蟹膏味濃,就是因為這樣才名貴,你應該要用別的食材襯托,而不是混加東西。把蟹膏打成泥又加料,就跟把生魚片打成泥又加料一樣,簡直是暴殄天物。」

  在他明殼的眼光之下,她有無地自容的感覺。

  「但如果你在端出食物以前先嘗過,又保留足夠的時間,任何錯誤都可以糾正過來。你知道自己最大的問題在哪裡嗎?」

  她搖頭,低著眉。

  「你只想著技術,沒有想到我們吃飯是怎麼吃的,吃的人又有什麼期待。我告訴你要做能讓大家一直想吃的菜,你真的有用心這樣做了嗎?沒有。你做飯是用腦袋去做的,沒有用你的心去做。」

  心?他老是說心啊心的——「到底是怎樣才叫用心?到底要用的是什麼樣的心?我就是不懂嘛!」她終於衝口而出。

  他突然輕握住她右手手腕,執到她眼前,她吃驚太甚,本能地就用力掙脫——「別碰我!」

  她用力太大,他卻沒用上力,因此被她握起的拳不小心重重打到下顎。

  他連眉都沒皺,高大的身軀也沒動,倒是她自己嚇得不輕。

  「對不起!我——」

  「是我忽然碰你。」他淡淡地說,雙手垂在身側,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。「我只是要你看看你的手背。」

  「我的手背?」她舉起手查看,這才發現上頭有熱油濺到的燙傷,斑斑點點的,紅得相當刺目。

  「你連被燙傷都沒有發現,連我的存在也沒注意,但食材上還是沒有用到心。我只想知道,你心都跑到哪裡去了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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