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沙沙 > 對味就對了 | 上頁 下頁


  默默而孤獨地在廚房裡忙,時間晚了點就會被埋怨甚至責駡,做得不合胃口也得看人臉色,永遠得不到稱讚和感謝……

  這是媽媽的生活;雖然她一點也不想要,卻是確確實實重複著。

  她是可以撒手不管,而且沒有誰會怪她,也許只除了她自己。

  所以這一切終歸是自找的吧?

  “要喝茶嗎?”

  她驚覺地抬頭,剛才她是不是洩露了什麼情緒?他已經起身去泡茶了,沒有等她回答。

  幾分鐘後他端著一盤茶具回來,朴拙的陶壺和陶杯上同樣有動物手續,色彩很討喜。

  “這陶器是……哪裡買的?”她忍不住問。

  “我七歲表侄女做的。”

  “喔。”她說,“門邊那些花盆也是,對不對?”

  “對。她很喜歡做陶器給別人,送禮都是送這些。”

  “很可愛。”原青由衷地說,接著睜大了眼睛。

  “這家餐廳……不會是你家吧?”

  “為什麼不會?”

  原來真是私房菜!這是他家……這是他家……這個事實讓她不知所措。

  “誰都可以來嗎?”

  “當然不行。”

  她居然問這種問題,真笨!他是誰啊,當然不行了。

  那她又是誰,他怎麼讓她進來了?

  “我以為這餐廳是請你來指導的……”

  “他們轉賣給我了。”

  原來他是買得起餐廳的人……他們之間的鴻溝似乎越劃越寬,感覺他越來越不只是個學長而已。

  他泡茶的功夫很精練,態度從容不迫,動作溫雅;原青雖然不懂何謂茶道,但是看得出他行家的氣韻。他倒水的角度、放茶的方式,看起來像是在做一道名菜。

  “廚師是什麼都要學嗎?”

  他看了她一眼。她臉有些熱,怎麼覺得自己的問題聽來都很笨?

  “差不多。能入口的都是食藝,早晚都要接觸。”

  那是多大的世界啊,距離她家的小廚房……實在太遠了。“好了。”他示意。

  她拿起小小的茶杯,覺得自己的手指特別笨拙,也不大穩;但輕啜一口以後,熱而不燙的綠茶滑入口,有些甘味的苦,熱氣則帶出香味。

  真是……好喝。

  原青感覺心裡定了些,舒暢了些,也溫暖了些。

  為什麼他要特別沏茶呢?這餐廳對上門的客人都是這樣招待嗎?

  不對,她是來受訓的,不是客人。

  “這就是特訓嗎?”她忍不住問。

  他沒有笑,不過她也沒期望他會。他啜了口茶才說:“這是一部分。”

  但她不知道自己學到了什麼啊。“我不懂。”

  “不必懂,去看、去聽、去想就行了。”

  “但全國大賽——”

  “比的是態度和用心。”

  那她可能沒救了吧?原青在心裡自嘲。

  她低頭啜茶,心裡突然想到,媽也喜歡喝茶,常常在廚房等什麼湯滾的空擋,喝著有時已經冷掉的一因為很忙,沒時間一再重泡。

  媽問她要不要喝,她總是嫌冷;冷掉的茶特別苦,她才不愛。

  那時,應該陪媽喝的……

  她感覺他又有了動作,抬起頭來,看到他正在沏第二回,眼睛卻盯著她。

  她心裡一突,趕緊揮去那些傷感的回憶。

  “烹飪部分的特訓,到底什麼時候開始?”

  他手下流暢的高沖沒停。“那要看你什麼時候準備好。”

  天!按這樣的進度,她是不是得來好幾次?

  “真的有必要嗎?我知道你很忙,全國大賽我一定乖乖比、盡令乃比——”

  “這已經不只是全國大賽的問題了。”

  “什麼意思?”她呆住。

  “就算我見不得食藝社裡有人對烹飪有心病好了。食藝社不是我創立的,卻是我大學四年大部分的心血;食藝社像是我的家,社員也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樣,你懂嗎?”

  她居然被當成孩子看待了?原青不死心。“我也是很忙的——”

  “比我忙嗎?”

  她被堵住了。“但這樣實在……”

  “你隨時可以退社。”

  他那不留情面的標準語氣又回來了,令她氣結。“當廚師的人都這麼一板一眼、不知通融嗎?這種完美主義的冷血世界,到底為什麼有人打破頭也要擠進去?”

  “因為只有最嚴格的過程才能造就最溫暖的食物,”他嚴肅地說,“我說過了,我做不到的,絕不要求別人。主廚做不到的,也絕不能要求副廚、領班、甚到七級之下的助廚去做。料理的世界是公平的,廚房裡只見得到努力,因為不努力的結果甚至有受傷的危險;而不努力的人一秒鐘都待不下去。最後獻給別人的,是心血的結晶,就是最高的心意。烹飪,基本上就是犧牲與奉獻。”

  她被他犀利的目光釕在原地動彈不得,他的語氣堅決而不容置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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