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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十一


  不,她給不起他期待的那些,她不配得到他的認真對待。怕到了最後,程少華會像王仕英那樣被她傷害。她的歷史太沉重,她沒辦法再肩負誰的期待,她說不出半句對他認真的話,她不敢給他承諾。

  他凜著臉,重重地說:“我對你失望,但是對自己更失望。算我看錯人,我們分手。”

  好啊,分手吧。他說得更難聽她也無所謂了,難道還會更傷嗎?她早就遍體鱗傷了,不差這幾句狠話來踐踏。

  她被巨大的無力感淹沒,結果,反而笑了。“何必說成這樣?”她尖銳地說:“在床上時,你也很享受的。”

  “你住口。”他咆哮。“說這種話是在作踐自己,犯不著為了讓我死心講得這麼下流,你知道我對你好不是為了性。”

  “你氣什麼?”她低著臉,不敢看他太認真的眼。她倔強道:“當初說要交往的,不是我——”

  “你走。”他將她拖下床。“你走!”

  程少華霍地推開房門,他的態度驟冷,和之前待她的熱情溫暖,判若兩人。

  “我再也不想看到你。”說著,將她包包拿了,扔出房外,幾乎是將她掃地出門。他是氣炸了,他也口不擇言了,他也不顧她顏面了。

  他是這樣,這就是程少華。愛時,給足力氣。不愛了,立刻收手。沒共識嗎?好,那等於沒未來,就不要再浪費大家時間。

  你走,你走。甭想叫他泯滅自尊哭求她,他不屑那樣,他不會!他想到媽媽離開時,他怎樣哭著追著媽媽喊不要走。

  他再也不求任何人了,他不求憐憫,不求給他愛。她不愛他,他也不希罕!徐瀞遠傻了,有一秒她被那雙冰冷黑眸駭住,被他兇悍的表情駭住。

  就算早知道有分手這天,也想像過他生氣。但……他果斷狠厲的一面,還是嚇到她了。

  她撿起包包走出去,離開他視線,遠離他世界。她走出房間,走出屋外,一直走,一直走,頭也不回地一路走到巷口……

  面前車來車往,她等綠燈亮,要到對面搭車。

  綠燈亮了,她卻還怔在路口。

  腦子空白,雙手握得緊緊,心卻空空。

  她不傷心。

  她不傷心!

  咬緊牙根,這樣倔強地想,鹹鹹的淚,卻急衝衝地淌。

  她眼睛睜得大大,前路卻糊成霧。

  徐遊遠……你要走去哪裡?

  不知道。

  被程少華趕出去,被他咆哮怒吼,被他嫌惡的眼神冰鎮。她雙腿一軟,癱坐在地。

  她在發抖,這才發現,她這樣怕他生氣。

  “小姐?”

  “你還好嗎?”

  “你沒事吧?”

  路人圍觀,紛紛關切。

  她聽不見……

  忽然她環抱自己,崩潰地蒙頭尖嚷,嚎叫,哭喊。

  討厭,討厭這些,討厭世界,討厭所有人,討厭極了,厭惡極了。去它的世界,去它的,她恨這一切——

  這晚,徐瀞遠遊魂似地,回到自己的小窩。

  那裡,是可以盡興舔舐傷口,盡情自憐地洞穴。

  她好累,床都上不去,趴地上,一直哭,哭到昏睡去。

  她作了夢。

  夢見自己站在高處,前方是萬丈深淵。

  再半步,就墜入深淵。

  她被那幽黑深淵吸引,看著看著,感覺下方有磁力,吸引她。

  只要縱身躍入,就能徹底地得到放鬆,就能真正休息了。

  於是她跨出腳,有人拉住她。她回頭,看著那個人,想喊他的名,卻遺失自己的聲音,只能張著嘴,驚愕著,淚流不止。那人擁抱她,很緊、很實,擁得緊緊,幾乎讓她喘不過氣,卻這麼溫暖啊。

  “程少華。”她終於喊出他的名。

  “程少華——”她終於張臂回擁他。

  這擁抱,讓她好安心、好感動,感覺自己好安全。

  可是,醒過來,四周黑漆漆,只有自己。

  本來就只有自己,活到只剩下自己。

  但他來過了。

  如今,她怔在黑暗裡,竟害怕面對自己。惶恐今後,只剩自己。

  在他面前,她不承認自己需要他。

  在他背後,她空虛擁著自己。她理解到她很需要、很渴望、很依賴他的擁抱。那入骨的擁抱,總是能讓她看不見深淵。

  現在,她空洞地凝視黑暗房間。

  如今眼前只有深淵了,不斷吞噬掉自己的深淵,慌慌地、重重地壓縮她的深淵。

  ***

  愛一個人,要愛到什麼程度去,才肯收手,恍然驟醒,斬立決地怒斷情絲?此刻,程少華就愛到這份上了。驚覺徐瀞遠對愛不認真,他毅然分手。

  可是,愛的後味尚在,餘韻猶存,最棘手。感覺像一通纏綿悱惻,情話綿綿的電話,突兀被斷線了。又像幸福混沌恍惚美夢境,突遭惡水衝擊慘滅頂。

  他表面鎮定實內傷慘重,在這世上只他自己知道,他其實受到很大驚嚇。他的自尊可以令他嘴巴很酷地嚷分手,可以讓他雙腳止步不找她。可是他的魂呢?不知被嚇到哪個縹渺境去了,鎮日疲累虛軟。

  有好幾天,躺在床,足不出戶。懶得吃,懶做事,寫稿不能專心,手機不想接聽。像是生病,更像中毒。躺著反覆想起,過去交往的片段時光,反覆推敲檢查徐瀞遠的種種言行,只為著印證她後來說的每一句狠心話。

  是真的?只把他當發洩對象?

  可惡,他不要去想,卻沒辦法。

  原來,過去被他分手的女人,她們陳述的痛苦,是真的。睡不著,吃不下,想個不停,全身乏力,失去生活的能力,甚至要求助心理醫生。當時他不能體會的痛,而今全應驗在上,他痛恨這樣脆弱無能的自己,痛恨不被愛的恐懼。

  怕被拋棄的人,總是搶著最先提分手。

  為了保全顏面,為了最後僅存的那一點驕傲與自信,當發現徐瀞遠不愛他,也不打算跟他認真談感情,他喊分手。

  整個過程,唯一令他稍感安慰的是,當他果斷說分手,徐瀞遠眼中閃過一抹驚愕,讓他有勝利感。她想不到他這麼有魄力吧?想不到他連求都不求吧?他勝利了……

  是嗎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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