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單飛雪 > 擁抱 | 上頁 下頁
十一


  她想到什麼?

  他看著,胸口悶悶的。望著她倔強好強的臉,彷佛看見過去的自己。程少華覺得跟徐瀞遠特別有緣,但那會不會只是因為自己投射了某種感情?他瞭解女人,女人善於利用眼淚,或佯裝脆弱,或表現受害,或陳述過往的悲慘,好博取男人好感,令男人興起保護欲,同情而產生愛情。

  可是,徐瀞遠相反。

  她對他態度冷淡,臉上有傷硬說跌倒,她拒絕被關心,始終是倔強表情,她不扮演受害者,不希罕安慰,他想,她一定有很強的自尊心,拒絕暴露脆弱。

  可是,一離開他視線——

  她在陌生人間,痛哭。被長髮掩住的淚水,恍若氾濫至他這兒來。他好冷,衣服濕透,空調很強,而她的哀傷,像團迷霧,包圍他。他的心,卻異常地熾熱。他想像自己走上前,張臂將她輕擁入懷。

  他想像她在他懷裡得到安慰,一如他曾經也那樣無助地哀哀痛哭過,懷著巨大的創傷,孤單又無助。

  會不會想擁抱她,是因為,想擁抱過去的自己?

  會不會是因為看見某個面向,她神似自己,所以動情了?

  在徐瀞遠身上,他看見與自己相似的個性。有種被命運鎖鏈鎖住的感覺,有種被命運召喚的感動,有種緣分像宿命。

  他被電倒,卻感到莫名。

  搬家前日,深夜十點,程少華住處燈火通明,客廳堆二十幾個紙箱。郭馥麗跟潘若帝蹲在地,忙著打包。有位穿白洋裝,氣質高雅,容貌清秀的女子,也蹲在地幫郭馥麗收東西。

  她是郭馥麗的姐姐,郭莞鈺,在廣告公司擔任高階主管。三人從下午忙到現在,還沒結束。屋內五貓,穿梭在大小紙箱間,總有辦法乘人不備,躍入紙箱窩藏。

  “我說幾次了?你又跑進來?”郭馥麗第N次從紙箱裡抱起一隻瘦黑貓。“小虎!”郭馥麗慘號,取出被啃爛的書,紙屑紛紛落,她抖著聲音開罵:“你吃了《沉思錄》,這麼偉大的書啊!臭小虎!”

  小虎喵嗚,興奮地狂搖尾巴。

  “你不要罵它,它會哭。”背後冷冷聲音說。“善良點,它沒指甲夠可憐,想想它以前被舊主人拔去指甲的痛,對它溫柔點。OK?”

  “所以就隨便它一天到晚亂啃東西嗎?這可是偉大的羅馬哲學家皇帝,MarcusAurelius寫的《沉思錄》啊。”一天到晚咬來咬去,這肯定是無爪貓的代償反應!陸續被毀無數東西,郭馥麗很難同情它。

  “我買一本新的賠你。”程少華說。

  “程少華你有病,收養的都是怪貓。”郭馥麗放下小虎,這只小虎沒爪子,那邊躺地上的是大喜,愛露牙嚇唬人,還會放臭屁。另一隻坐在潘若帝旁,是常對棉被發春的啞巴白貓,是小冷。

  還有一隻叫小龜的,常躲著,耳聾、善妒,每當程少華有了女朋友,便以撒尿亂大便抗議。而此刻窩在程少華肚上的,黑白乳牛色的貓是小華,它雙目失明。

  以上五隻貓,沒一隻正常。

  “我要哭了,東西收不完。”她瞪向那位悠哉悠哉坐椅子上看書的男人。“程少華,你很閑嘛?”

  “是啊,我都打包好了。搬家搬多了,被訓練得身無贅物,打包快速。”

  “你跟你的五隻貓就是最大贅物!要不要來幫我?你看,那堆東西都還沒收。”

  郭馥麗指著牆邊雜物,有她的CD片,有潘若帝保養用的瓶瓶罐罐,有不知哪一年同事送的生日禮物維尼熊,還有潘若帝的相簿——千萬不要翻,充塞自戀狂的自拍照,碗筷杯盤等等等等等,長夜漫漫,東西亂亂,郭馥麗呻吟。

  潘若帝精神萎靡,捧著頭沮喪哀嚎:“天啊,我腰酸背痛,我恨搬家。”一直沉默的郭莞鈺搖頭笑。“你們東西太多了……”

  “搬家好苦,累啊。”潘若帝疲軟地趴在膠封紙箱上面歎息。

  郭馥麗呼喚程少華:“來幫忙。”

  他果然放下書,走向他們。

  郭馥麗跟潘若帝感激涕零,孰料他竟繞過他們走進廚房。

  “好渴……來泡個茶好了。”程少華說。“你們那些東西不用打包,我看也不是太重要的,都可以扔掉。”

  “跟你講話會吐血。”郭馥麗認命。

  郭莞鈺朝廚房喊:“我帶了手工餅乾,在流理台那裡,你打開配茶吃。”

  “謝啦——正餓著。”他愉悅地在廚房說:“小郭人不怎麼樣,可是姐姐是仙女啊!”

  喀嗤。他拿餅乾咬一口,香脆啊。

  “莞鈺烤的餅乾越來越好吃了。”郭馥麗瞪姐姐。

  “幹嘛給他吃,沒看他都不幫?”

  郭莞鈺笑眯眯。“怎麼你們一天到晚吵架?”

  “就是啊。”潘若帝苦笑。“跟他們住很吵。”

  程少華端兩杯茶出來,一杯給郭莞鈺:“給你。”

  “我怎麼沒有?!”郭馥麗怒喊。

  此時,有人按門鈴。

  潘若帝跑去開門,是房東劉嘉嘉。

  “……還順利嗎?”劉嘉嘉問,她僬悴好多,臉色尷尬,瞅著屋內狀況。“我買了廣東粥給你們當宵夜。”

  “太好了,我好餓——”郭馥麗跳起來,跑去拿。

  程少華快一步,手一擋,將郭馥麗推到邊邊去。他看著劉嘉嘉,沒好臉色。

  “我們不餓,廣東粥請拿回去。”語畢,關門。

  “等等。”劉嘉嘉擋住門,望著心上人,吞吞吐吐,滿臉通紅。“我……我來道歉的。”

  程少華納悶,挑起一眉。

  劉嘉嘉說:“這幾天我越想越難過,我那天是說氣話。這樣好不好,房子你們繼續住,我也懶得找新房客,大家覺得怎麼樣?”

  “太棒了!”郭馥麗興奮喊。“劉姐果然是明理人。”她奔來要抱劉嘉嘉,同一只長手,再次將她擋到身後去。

  程少華說:“我們已經找到房子,押金也付了。”

  “我可以退你們押金,讓你們去跟那邊取消。”瞧,多貼心,劉嘉嘉都想好了,她是抱著極大誠意來講和。

  “感人啊,”郭馥麗誇張地掩著胸口,又按著眼角,作勢要哭。“到哪兒找這麼好的房東啊,出門在外,遇到這麼體貼的好房東,三生有幸,我忽然好想媽——”

  不愧做編劇的,郭馥麗唱作俱佳,甚至嗚咽,同時暗踢程少華的腳,要他接受,她可以擺脫凶宅啦!

  程少華不領情。“已經打了租約,不能取消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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