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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十


  蘇笙轉身大步回房,她坐在床上,震驚極了,心跳得很響。

  有這種事?

  蘇笙思及之前在酒廠對荊永旭說的話,她慚愧得想咬掉舌頭。他有這麼陰暗的過去,他是怎麼熬過來的?他怎麼有辦法保持那麼平靜的面容?被至親的人傷害,他怎麼還有辦法輕描淡寫地說謊?他表現得那麼輕鬆,不像背負著巨大痛苦,他一直那樣鎮定,以至於她誤會他的人生是風平浪靜的。

  蘇笙既慚愧又心疼。

  先前在酒廠,他建議蘇笙釀酒,他說,釀酒可以使人平靜。蘇笙慌亂地想著,當時……當時她怎麼回答的?

  “你需要平靜?你夠冷靜了。難道你有心事?你痛苦?”

  是,當時她這麼抨擊他,而他只是雲淡風輕地說:“都是微不足道的事。”

  蘇笙垂下肩膀,倒臥在床。

  荊永旭、荊永旭……她在心裡默默地念著這個名字,在那副平靜的臉容裡,竟有著這麼難堪的過往。一想到他背負的傷痛,蘇笙的心便尖銳地痛起來。他當時還只是個十二歲的男孩啊,他怎麼熬過來的?

  這段日子他一直想幫她振作,幫她消滅痛苦,她卻對他咆哮,罵他不懂,怪他不懂她的哀痛。

  當時,面對她任性的咆哮,荊永旭心裡什麼感受?他竟然隱忍著,也不辯駁……

  淩晨二時,荊永旭回來了。

  他為什麼在酒廠待那麼久?是因為她嗎?她的行為傷了他的心。

  黑暗中,蘇笙凝聽他的腳步聲,客廳傳來周雲喝醉了模糊的話語。房門開開關關,她猜荊永旭扶母親回房了,最後,客廳靜下來。

  他去睡了嗎?

  蘇笙走出房間,來到客廳。

  客廳暗著,往露臺的落地窗敞開著。露臺長椅上有人坐著。那背對著她的巨大暗影,看起來好落寞,它即刻揪住蘇笙的視線,擰緊她的心。

  蘇笙看著他,這麼晚還不睡,他在想什麼?

  月光映著屋前大樹,暗影篩落在他的肩膀,晃蕩著。蘇笙的心,也在搖動著,眼裡的荊永旭不停放大,那堵沉默的暗影痛了她的眼眶。她靜靜佇立在他身後,靜靜聽著風拂動樹梢,發出低啞的沙沙聲。夜闌人靜,心正熱著,熱烈地跳動著。

  蘇笙嘴唇輕顫,心中有話,卻欲言又止。

  看著荊永旭,憶及他的苦難,想到他將傷痛說得那麼平常,要不是聽周雲親口說,她很難相信,藏在那副平靜的面容底下,有這樣不堪的往事。難相信,他的心原是千瘡百孔,他怎麼還能夠表現正常,看似灑脫?他的言語怎麼能沒有恨?

  那時當她撞見他左胸的疤痕,他怎麼有辦法鎮定地撒謊,他眼中沒一絲恨。

  蘇笙困惑,是荊永旭掩飾得太好,還是自己太遲鈍,一直沒察覺他的心事?如果她夠細心,該發覺在他的眉宇間,常有一抹憂愁。他看似平靜的黑色眼睛,偶爾帶著一抹抑鬱之色。

  蘇笙怔怔地,倚靠落地窗,慚愧地籲口氣。

  蘇笙羞愧,她只看見自己的傷心,在苦痛裡掙扎。她齜牙咧嘴,傷害著荊永旭,像刺蝟,他一靠近就咆哮。當她心如死灰,痛心疾首,他卻一直都在,不離不棄。

  他付出最大的耐心,勸她飲食,拉她振作,助她消滅痛苦。他原可以拋下她,可以不必留著受她侮辱。而當他這樣耐性地守護她,她給他什麼?

  當他耐心地哄她,她卻粗暴地挑剔他話裡的語病,狠狠嘲諷他。當他告訴她釀酒可以助她平靜,她卻蠻橫地怪他不懂,把酒瓶打碎,浪費他的酒,讓甜馨的氣味浪費在髒的泥地。她踐踏他的好意,他沒有憤怒,只是沉默地望著她,用無盡的溫柔包容她。

  蘇笙掩嘴,心尖銳地痛起。

  她曾罵他不懂痛苦才能那麼冷靜,但其實他受的苦不比她少。

  當他十二歲,最需要親情,卻被至親傷害。

  是,她是失去了親人,但比較起來,被親人拿刀傷害卻更可怕。

  蘇笙想像荊永旭遭遇的事,設身處地,將心比心,她便毛骨悚然,背脊寒透。蘇笙又想到過去幾次,每當他們的感情靠近,他會突兀地撇下,驟然離去。而今蘇笙懂了,當時他是害怕吧?他也有掙扎的吧?發生過那種事,怎麼可能不留下陰影?在荊永旭眼裡,愛情是什麼模樣?在父母的鬥爭中,感情又是以何種面目滋長?那不會是太快樂的經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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