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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九


  「沒有過去。我的心裡,還是會想他們。」穆棉拭淨了眼淚,「但是,我相信我是個很幸運的人。我的家人,到臨死前都念著我。雖然我恨過廖哥哥……他不肯讓我就此死了……」

  「幸好我沒死,」她閉上眼睛,神情那麼的單純滿足,「我不會遇到大夫,不會遇到至勤。」

  「我希望你不要再遇到我。」醫生溫和的說,「你能平安的離開這個門診,對我來說,就是最好的鼓舞。」

  「因為大夫也是一千種瘋狂面貌中的一種而已,對吧?」

  他笑。

  等穆棉離開,他偏頭想了想。究竟是他治好了穆棉,還是穆棉治好了他?這些年來治療穆棉,像是從另一面不同角度的鏡子觀看。原本瀕臨離婚邊緣的他,居然就這樣一路行來。

  他拿起電話,在下一位病人進來前,打電話給自己的妻子。

  「怎麼了?」妻子有些詫異。

  「沒事。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。」

  在還能珍惜自己家人之前,儘量的,珍惜。

  「那個庸醫怎麼說?」至勤關心的問。

  穆棉看著他,突然發現,他真的長大好多。雖然還是這麼好看,卻漸漸煥發出成熟的英挺,不復過往稚氣的嬌嫩。

  「至勤長大了……」摸著他的頭。

  「我問什麼,你回答什麼呀?」他覺得啼笑皆非。

  穆棉伸了伸舌頭。

  她的貓(三十六)

  暑氣漸盛,夏天漸漸酷熱了起來。

  正值穆棉的生日,幾乎跨進四十歲的她,有著似愁似喜的感慨。

  芳華將逝。在三十九歲的這一年,看不出來年紀的她,卻有著反常的嬌嫩。她自己明白,就像繁花將謝的前刻,總會有著讓人驚豔的豐美盛極,過了這一刻,飄零若雪,無法停息。

  凋零在即。卻在凋零前,能夠為至勤美上最後一段歲月,心底不知是苦是甜。

  過完這一年,至勤就得當兵去。等兩年一過,年逾四十的她,也成了色衰的年老婆婆。

  這種淒豔的墜落幻覺,卻讓她分外溫柔多感,大夫恐怕穆棉加上更年期的早發,會讓她的病情一發不可收拾,便要她寫日記抒發。

  「我不知道要寫什麼。」愁眉啃了半天的原子筆,終於放棄了。

  「為什麼一定要寫在本子裡?治療上的需要?」翻開穆棉的日記本,只有些斷句和塗鴉。

  「沒有。只是大夫怕我閑得發神經。」

  「怎麼不用計算機寫?我看你用計算機運指如飛。」至勤正在抱著自己電腦頭痛,教授要他們交的小說作業,大綱才打了一半多一點點而已。

  計算機。這是個好主意。長久以來,穆棉習慣對著計算機屏幕構思,果然一到計算機屏幕前,行雲流水般,將生活的點點滴滴,毫無罣礙的打出來。

  寫得興起,連至勤的小說都替他寫好,讓他能交差。

  成績下來,至勤面孔蒼白。

  「怎麼了?」穆棉也著了慌,「不及格?」

  「不。教授把文章交到大專組比賽了。」

  阿?

  雖然只得了個沒獎金的佳作,至勤已經嚇得不敢讓穆棉替他寫作業。

  「穆棉是什麼都會的。」至勤的崇拜非常單純而直接。

  她笑。寫了一輩子的廣告文案和企劃書,她沒想過自己會寫作。將日記印下來,因為大夫希望看看穆棉的日記,她也應允了。

  一迭厚厚的日記,裝在牛皮紙袋裡。

  「大夫,若是想午睡,這袋日記可以當枕頭,」穆棉笑著說,「平常不想睡的時候,拿來靠著後腰,可以減輕背痛。」

  也寫作的醫生笑了起來。在午睡的時刻,他真的拿起來看了第一篇,然後第二篇。

  門診不得已的打斷了他的閱讀,一到下班,他連家都來不及回,坐在裡車子裡,專心的看著,等眼前一片模糊,發現天地已然昏暗。

  心裡填著滿滿的滋味。不知道是應該感動,還是痛哭一場。

  「沒想到,穆棉的文筆這麼好。」他衷心的讚美,穆棉卻只是笑,「大夫,不用誇獎我,這種治療,對我沒效。」

  大夫搖搖頭。門診結束的時候,問她能不能給別的人看。

  穆棉偏著頭想了一下。當中大多只是描述憂鬱症來襲的狀態,還有些雜七雜八的心情垃圾。老實說,她不太在乎。

  急著回家的她,向大夫點點頭。

  一開門,至勤笑眯眯的拿著機票過來,「生日快樂。」

  「我的生日早過了。」穆棉也笑,至勤勤勉的做了九十九朵玫瑰花給她,每一朵都是親手做的。

  「我知道咩,這叫借題發揮。我答應要帶你去綠島玩的。」他的眼睛清亮,成熟只是臉龐和漸漸強健的身體,瞳孔還是如嬰孩般有著交界的淺藍色。

  那是很久以前的承諾。久得穆棉幾乎要忘記的承諾。

  「你還記得阿?」

  他輕笑著,「只要是跟穆棉有關的事情,我通通記得阿。」

  包括好事壞事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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