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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三


  東霖璿展信看了看,「是你娘親寄來的?這有什麼好藏的?不過是希望在臨州有個執照開業,這麼點要求算什麼?」

  「不!求求你,皇上,不要答應她的要求!」

  雪荷少見的激動起來,把他嚇了一跳。「雪荷?」

  「不行,皇上,這萬萬不可!」她哀傷而堅決的說,「我出身青樓,不管入不入宮,這個身分是改不了了。但是,娘既然將我賣給皇上,我算是從良了,她說什麼也不該跟皇上要任何東西!這是倡家的規矩,賣斷不回頭……」

  「朕封你為更衣,並非將你買賣!」這樣的說法刺痛了他。

  「一樣的!皇上,你不懂青樓的規矩……姊妹們從良,大夥兒都是為她們高興的。照規矩,鴇兒不能再跟從良的姊妹或公子們要任何賞賜,這是為了姊妹們未來的幸福著想,畢竟,誰希望娶個麻煩纏身的青樓姑娘呢?」

  眼淚忍不住滴落,「皇上,你若一時憐憫,給了我娘額外的賞賜,壞了這個規矩,人人就依著皇上這先例,全向從良姊妹找麻煩去了!求求你,皇上,你是天下眾人的典範,求求你憐憫所有青樓裡可憐的姊妹,千萬別為了我一個人,毀了將來所有姊妹們的幸福!」

  東霖璿瞠目看著她,背脊禁不住汗如雨下。他堂堂一個東霖天子,見識竟不如一個嬌怯的小姑娘!連她都知道不能因外戚有所破例,他卻常常讓三宮煩不過而隨意賞賜官爵!

  原以為她不過是個天真無知的少女,可聽她這席話,自己簡直羞愧欲死!

  「皇上?」雪荷害怕的把臉上的淚拭幹,「你……你生氣了?生氣也沒關係,但是……請責罰我,千萬不要依我娘所言……」

  「雪荷啊……」他長歎一聲,「朕是生氣了,但是,生的卻是自己的氣。朕枉為天子,還說什麼不准百官關說攀附,可瞧瞧朕做了些什麼事情?」

  「皇上?」她困惑起來,「雪荷……雪荷笨,聽不懂……」

  「笨的是朕。」緊緊的抱緊她,「雪荷再聰明也不過了。答應我,一輩子留在我身邊,好嗎?」

  她更胡塗了,自己還能去哪兒?「嗯,雪荷一輩子都待在皇上身邊。」

  從那天起,外戚失去了所有賞賜官爵的機會。一切官位,皆由科舉出身,不得例外。

  「李尚儀,你覺得荷更衣是個怎樣的人?」數日後,東霖璿私下召見了李尚儀。

  她躊躇了片刻,「皇上,初次見面,我以為她是個庸懦無才的倡家女子。」

  「初次見面?」

  李尚儀忖度了一會兒,「等相處久了,陳尚度和許尚宮都相當疼愛她。」

  「哦?」東霖璿示意她繼續說。

  「三宮常到陳尚度那兒要這個、要那個,其實荷更衣也是要的,但是從沒要過自己的東西,總是留意著秀女們缺了什麼,這才派人去催。您也知道,秀女們月有例銀,往常都是諸宮留著,也有一毛子不給的主子,全扣下來中飽私囊。而荷更衣全數發放不說,若是秀女們家裡有婚喪喜慶,更從自己的例銀裡撥出來給秀女添用。」

  李尚儀歎了口氣,「咱們三局的心也是肉做的,誰不是從秀女一路做上來?幾時見過這樣憐恤下人的主子?雖說我們三局見妃大可不拜,可三宮又有誰未生受我們的拜禮?就只有荷更衣認真的讀了《女官箴》,見了我們就先跪拜。她可是皇上最寵愛的嬪妃哪,我們三局……實在對她硬不起心腸。」

  東霖璿滿意的笑了。雪荷被稱讚,比自己被稱讚還高興,尤其這讚美又是出於這兼任女史的鐵面李尚儀之口。

  「朕納花魁入宮,現在你可有話說?」當初李尚儀反對得最激烈。

  「臣無話可說。」李尚儀歎了口氣,「若不是她的出身……」話一到嘴邊,又吞了回去。

  「李尚儀,有話請講。」東霖璿有些好奇她想說什麼。

  「啟稟皇上,臣不敢上奏。」李尚儀伏地不起。

  「李尚儀,你身兼後宮女禦史,諫言不罰,為何不說?!」東霖璿板起臉孔。

  「啟稟皇上,微臣之言,萬萬不可洩漏。私心以為,為後者,不可驕傲自大,尚謙卑,尚憐下,尚自抑,尚智慧,假以時日,荷更衣或可勝任,無奈出身過於卑微,臣為之悲歎。」李尚儀在心裡歎氣。三宮心性殘忍,若這話傳了出去,她的腦袋還要是不要?

  東霖璿倒沒料到這個鐵面無私的李尚儀給雪荷這麼高的評價。仔細想想,他後宮有四人,唯獨雪荷符合了這些標準。

  「看來,朕立後之日遙遙無期了。」他自嘲著。沉默了一會兒,才又道:「李尚儀,先請回吧,朕要好好想想。」

  待李尚儀退出去後,他默默的望著窗外,掏出懷裡的那塊絲帕。那是當年雪荷幫他裹傷的絲帕。

  那個嬌怯發抖的少女,卻擁有誰也比不上的勇氣。

  「雪荷雪荷,你為什麼是倡家女?」他喃喃自語著。

  繞室徘徊,明明知道大臣在禦書房等著,他卻心煩意亂,遲遲不想出去。

  他不承認,絕對不承認,他愛上了雪荷……若是沒愛過木蘭,或許會以為自己是愛雪荷的。

  即使他喜歡雪荷,比任何人都喜歡。喜歡她純淨的笑,喜歡她眼底無雜質的崇拜,喜歡她那樣用心為他所做的一切,喜歡待在她身邊那股溫柔的靜謐……喜歡她,非常非常喜歡。

  因為她的一言一行,都不是為了跟他索討什麼,只是單純的、像個孩子般的喜歡他而已。

  當然,他可以不去想雪荷的未來,永遠把她留在更衣的位置上,當他永恆的少女,靜靜的為他留一片潔淨的天地,溫柔的撫慰他的疲勞和傷痕。

  不知道多少次,他總是祈禱著,希望雪荷永遠這麼單純善良,後宮的邪亂不能感染她,永遠像朵雪白的荷花,開在他的生命中。

  沒有她的生命,像是一片荒蕪的沙漠。他終於發覺自己過往多麼孤寂,現在又是多麼豐盈。

  但是……她並不是無知的少女。她的謙卑不是怯懦,自己看過她最勇敢的時候;她的單純不是愚蠢,說出來的話幾次重重的點醒他。

  他發現自己認真的考慮立她為後的可能性。

  唯有這樣的女子,才配母儀天下。

  雖然……雖然想永遠留住她的純真,所以一直沒有碰過她的身子。說真話,他也害怕臨幸了雪荷以後,她會跟三宮一樣,變得渴望懷有代表權勢的皇子。但是,他總得試試看。

  雖然不是愛上她──一再的提醒自己,不是愛她。但是,除了她以外,他不想立任何女子為後。

  在木蘭之後,他第一次這麼熱切的想望一個共度終生的女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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