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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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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過她的心情一直到造船塢才真的好起來。看著宏偉的戰船,與船工討論船體結構,她很滿意招來的這批西島船工,的確是第一流的好手。 「公主殿下,」西島船工展笑顏,對於她精密的計算和暸若指掌的船身結構佩服不已,「幸好您哪,是東霖的貴人。要不然我們這些船工哪有飯可吃?」 「師父客氣了。」木蘭欠欠身,「流寇擾得太凶,我們正等這批戰船肅清呢!來人,打賞師父們喝酒。還請師父們多費心。」 出得船塢,奉令只能守在門口的羽林衛緊張的圍過來,李承序小聲的勸著,「將軍,他們畢竟是外國人,您不可單身與之相處……」 「胡說!」木蘭輕斥他,「這些都是值得尊重的造船師父,你們怎可這樣說?外國人不是人?只要人品端正,有一技之長,都值得我們尊敬。本宮不要再聽到這種言語!」 劍麟迎上來,「事實上,你並不恨西島,也不恨西極?」他微微笑,這些年擔心木蘭滿腔仇恨,今天算是松了一口氣。 「我恨殺死我父母兄弟姊妹的人,卻不恨這人的親戚朋友。戰爭就是這麼殘酷,」她看看自己的手,「我這手也沾了不少人的血腥。有赤罕人、西極人、也有西島人,每個都是有血有淚,有父母兄弟的。若全要找我報仇,恐怕有一千個身子都不夠還。」 她無奈的笑笑。 我不希望戰爭,不希望有任何人失去親人,但我也不想挑起戰爭,讓更多人骨肉離散,天人永隔。 她想到剛光復了麗京的時候,滿街滿地的屍首,和翻找著屍首嚎哭的寡婦和稚兒。 「如果只能以戰止戰,我會的。」她的笑有點苦澀,「反正我沾的血腥夠多了。」 「我也沾了不少。」 她搖搖頭,「你會沾那些血,都是我的關係。這些罪孽應該由我承擔。」 「你不用什麼都一肩挑起。」 我不挑起,誰會幫我挑起來?誰又該幫我挑起來?她苦澀的笑笑。「你們已經幫我很多了。」她真誠的說,「阿鈺,段莫言,羽林衛,還有你。如果不是你們,我什麼也做不到。」 很想像小時候那樣揉揉她的頭髮,但是,她已經長大了,是公主了。想到皇上親昵到令人生厭的那聲「愛卿」,他的心情沉重的宛如天邊低垂的雲靄,刮著暴風。 第三章 木蘭,醒醒。 這溫厚的聲音隱含著焦急,聽起來這麼熟悉,又有點陌生。似夢非夢間,她擰緊秀眉,心頭的不祥陣陣侵襲。 這是誰?這是誰?身體沉重不能動彈,焦急的聲音不斷呼喚。 木蘭,醒醒! 是皇兄? 她勉強睜開眼睛,險惡的銀光一閃,奮力滾下床,刀刃砍進被窩,鋒利直抵床板。 晃晃昏暈的頭,眼前的一切皆有雙影,背著光,身量竟與劍麟相似。 怎麼?她心口都涼了,終於連劍麟都拔刀向我?那身東霖軍服似乎嘲笑著她,亮晃晃的刀刃疾風似的劈過來…… 「公主!快走!」劍麟架住刀,髮絲散亂,顯見惡戰過一番了……煙霧茫茫,火光閃閃,意識仍不清楚的木蘭只看得到穿著羽林衛軍服的士兵互相交戰,她迅速拔起懷裡的匕首,往手背插落,痛楚瞬間清醒了她的神智,順手結果了意圖不利的刺客。 隱隱的香氣漂蕩,我中了迷香?她腳步不穩的和劍麟沖出帳外,發現戰船火光沖天,不覺心頭狂怒驟起。 「劍麟,發生什麼事情?」她強自按耐震怒。被夜風一吹,本不甚厲害的迷香被吹散,她也清醒許多。 「敵人著東霖軍服劫營燒船。」如此慌亂,他仍鎮定,只是看到木蘭負傷,也不禁有些動搖,「公主!」 「我自己傷的。號角呢?號角在哪裡?」木蘭撲向愣在一邊的傳號兵,搶下他的號角,嗚嘟嘟的吹起四短一長。 「我氣不足,劍麟!快吹集合令!敵我不分,這樣會被個個擊破的!一起衝殺到校練場!」 一面吹著集合令,木蘭揮刀掩護他。女子向來用劍居多,取其靈便。木蘭卻獨愛彎刀,取其攻擊神速。只見聽令的羽林衛軍漸漸圍攏,夜被劫營的慌亂已去,「以號為令,銜枚出擊!」她的喝令經由羽林衛聲聲相傳,到最後居然像是天邊打了隆隆的響雷。 來襲者料想不到羽林衛有特殊的號角傳令,一下子慌了手腳。原想不過數十羽林衛,百余人劫營,加上迷香助力,盡燒軍船之餘,順便殺了監國,除去這個礙眼的角色,卻沒想到羽林衛慣常刀林劍雨的戰役,反過頭來被殺個大敗狼狽而逃。 木蘭心急軍船,「唐校尉,傳令滅火!」她身先士卒的跳上燃燒的軍船,「李隊長嚴防二度劫營!」 卻不料在火光熊熊的船上遇到了埋伏。木蘭不慌不亂,奮力戮敵,殺了數人後,正追著看來似是首腦的蒙面人,她堵住後路,羽林尉漸成包圍之勢,想要擒此活口。卻從羽林尉的方向射出冷箭,射死了蒙面人,「慢著~」木蘭大急,沒想到蒙面人已死,又有數枝冷箭瞄向她,應變雖快,仍在肩胛中了一箭。 這幾枝冷箭讓羽林衛亂成一團,木蘭負傷,仍咬牙躍下軍船,眼前人影晃動,她突然疑心大起,不知道這群貌似忠良的羽林衛裡,到底那個是放冷箭的敵人。 抑或,全部都是?這世界上,每個人都有個價錢,只是出不出得起。 因為劇痛,也因為恐懼,她簌簌的發抖起來。 「公主……」軍醫扶住她,「讓屬下看看您的傷……」 軍醫鬚髮俱白的容顏,和顏太醫的臉漸漸的重疊。臥病瀕死,若不是劍麟偷偷拿藥喂了金魚,她恐怕早不明不白的「病」死了。 「走開!」她猛力一推軍醫,火光下,每個人看起來都這麼猙獰…… 「將軍?將軍!那箭恐怕有毒呀……」軍醫讓她的怒氣一震,還是訥訥的勸諫,「讓屬下看看……」 木蘭定了定心神,汗濕重甲,「……先看兄弟們。傳唐校尉進來。」她捂緊疼痛得如火燒的傷口,「快傳唐校尉進來!」 劍麟沖進賬內,只見木蘭臉孔慘白,呼吸急促,指甲已經用力到沒有血色。 「為什麼不讓軍醫看?」他又急又自悔,場面太亂,他在另一側救火,沒分神注意到公主受傷。看著戰甲處冒出黑血,「這是有毒的……」 「顏太醫……」她踉蹌一下,中毒和發燒讓她起囈語,「顏太醫……魚……死了……都死了……大家都死了……羽林衛要殺我……我不知道……劍麟……劍麟哥哥……」 這聲「劍麟哥哥」像是穿透了他的心臟一樣,他只覺得手腳發顫,激動的不能自已。這幾年,見她日漸深沉,也和他疏離許多,總疑惑著木蘭怎麼看待他,自心矛盾著。 「木蘭乖,」他輕輕哄著她,像是這些困頓,這些流離顛沛的日子不存在,他還是無憂無慮的少年,伴著嬌顏如花的小公主,「咬住我的衣袖,乖……」 解開她的軍甲,證明這些年的痛苦都是真的。他點了木蘭傷口周圍的穴道,將匕首在火燭上烤了烤,冷靜的割開傷口,猛然將箭拔出來。 木蘭緊緊咬著衣袖,即使高燒昏迷,她還是沒有尖叫掙扎,只是痛苦的抓住床板。用力過甚,十指甚至流出血來,最後昏了過去。 默默的將她的纏胸都解開,揩淨傷處,他將毒血吸出來,一大口一大口的,直到血液漸漸變成鮮紅才停住,撒上金創藥包起來。 太陽曬不到的地方,木蘭美麗的身體,還是膚白賽雪。他想起自己妹妹和嫂嫂們嬌養的白皙,以及木蘭風霜操勞的曬傷,默默的替她抹盡身上的血污,怔怔的望著她蹙緊的眉和美麗窈窕的少女裸身,居然落下淚來。 別的女子可以花瓣香油熱水沐浴,他的木蘭卻只能在寒澈心扉的小溪淨身。別的女子輕裘暖親貓,他的木蘭只能戰甲皆冰屑。別的女子可以花園撲蝶,他的木蘭卻在拉弓殺敵。別的女子含羞瞅著檀郎笑,他的木蘭……快要不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笑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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