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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八


  次仁多吉口氣雖然平淡,臉上卻已露出陰霾之色。「若不是他堅持不肯把經書交給我,我何需出此下策?」

  聽他提起師父,祁海之鼻眼發酸,深吸一口氣道:「土司大人,鎮寺之寶豈能隨便給人,家師的做法,我覺得並無過錯。」

  「鎮寺之寶?」次仁多吉聽了,口中驀地爆出一串大笑,而後眼睛一瞪。「它本來就是我們次仁家族的東西,憑什麼不能取回來?」

  祁海之一動也不動。「據我所知,《如意多輪經》坐鎮尋布寺已久,怎麼可能是你次仁家族的東西?」

  「有什麼不可能?!」次仁多吉抬了抬下巴,不無驕傲地說:「當年藏地發生鼠疫,哀鴻遍野,我家先人為廣大藏人福祉著想,歷盡千辛萬苦,從天竺佛祖吉祥地,求得它作為療傷聖物,醫好數以萬計的生命,那怎麼就不是我們次仁家族的東西了?」

  會有這樣的事?祁海之根本不信,淡然笑道:「奇怪,這樣感人的傳說,貧僧居然從沒聽說過,真是孤陋寡聞。」

  「你這是在諷刺我說謊嗎?」次仁多吉臉色不覺微變。「如果不是漢人強取豪奪,占我藏人大片土地,我次仁家族的美名,到現在肯定會廣為流傳!」

  「這又關漢人什麼事?」祁海之笑聲更淡。

  次仁多吉看他一眼,自覺落寞地擺擺手。

  「有些事我知道你不信,但我一定要說。當年,我的先祖並不居功,但後藏大小三百四十六位土司,為了表達敬意,執意簽下感恩狀,奉我次仁家族為後藏第一大土司,尊《如意多輪經》為藏傳聖物,對持有者唯命是從……要不是後來漢人來了,先祖為對朝廷表示忠心、更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,刻意淡化自己的功績,不准百姓提起,並將聖物捐到尋布寺,你以為,就你們那個小小的寺廟,也配擁有《如意多輪經》這樣的至寶?」

  聽他言語倨傲,又想起屋外的龍形石雕,祁海之忽然領悟到什麼。「你想收回經書,逼後藏大小土司遵守當年諾言,唯你是從,跟著你一起造反?」他不敢置信地追問。

  被人直言說中心事,次仁多吉不禁將視線停在他臉上,良久,終於點頭道:「算你聰明,可恨敦洛那個老頑固,偏說什麼可憐生靈塗炭,拚命阻撓我得到經書,真是冥頑不靈!」

  即使祁海之性情再好,聽旁人辱駡自己師長,聲音也頓時變調。

  「土司大人,造反就要打仗,打仗就要死人,這不是生靈塗炭是什麼?貧僧更認為家師說的有理。」

  「這不叫造反,叫順應潮流!」次仁多吉眉也不皺一下,傲然道:「眼下漢人皇帝新近登基,四海不服,揭竿起義的權貴到處都有,我只是不甘人後,有什麼不對?」

  眼前的次仁多吉自信滿滿,祁海之知道勸也沒用,乾脆道:「只可惜經書不在我手上,讓你失望了。」

  「土登!」次仁多吉的臉色劇變,似要發怒,卻又吸了口氣,嘿嘿笑道:「我知道奇貨可居這個道理,不過……經書在你手上根本不值錢,在我手上,卻抵得了千軍萬馬,你考慮看看,我可以出個好價錢。」

  「不是錢的問題,是貧僧身上根本沒有那本經書,就算有,貧僧也不會把它交給你。」祁海之放聲直言。

  次仁多吉見他表情認真、不像是漫天要價的樣子,但除了敦洛那個老頑固,他不信天底下還有用銀子收買不了的人!

  停了片刻,他突然道:「你有自己的考量,我可以理解。這樣吧,我給你一些時間考慮,十天夠了吧?」說著,也不等祁海之回答,擊掌示意,指示門外婢女去取天酥散。

  「讓土登師父吃這藥,是委屈你了,可誰教你是敦洛活佛的親傳弟子,身手太好呢?」

  天酥散?聽到這個令人聞之色變的散功藥,祁海之的心跳為之一頓。

  將他眼底的輕微變化看在眼裡,次仁多吉不覺心情大好,接過婢女送來的木器託盤,含笑逼近他:「土登師父,這可是比金子還貴的藥啊,快請吧!」

  「貧僧若服下這藥,不知大土司可否放過家父?」祁海之看著眼前的瓷瓶,平靜地問。

  「要本土司放過祁老先生?」次仁多吉看著他,眼珠子一轉。「讓我考慮考慮一下……不過,你得先服藥,要不然祁老先生能不能看見明天的太陽,本土司不能保證。當然,你若馬上獻上經書,並以佛祖的名義起誓歸順我,那又另當別論了。」

  「我沒有經書。」祁海之還是那句話。

  次仁多吉看著他將瓶中藥水一飲而盡,贊許笑道:「土登師父,只要你腦子開竅,什麼都好說,至於天酥散的解藥,我會為你特別準備好……」

  窗外春雨,時落時歇,這樣的天氣已經持續了兩天,而關在囚禁要犯的牢房裡的祁海之已經度過了六天。

  對生活向來要求不高的他,要習慣牢獄中陰暗潮濕的環境並不困難。每到下雨的時候,他就會盤腿坐在床上,看著窗外紛飛的雨點,滴滴答答沿著屋縫漏下。

  一陣淩亂的鑰匙聲過後,身材高大的貴族男子從鐵門外走了進來。

  見到每天都來探問自己的貴族男子,祁海之並不覺得意外。

  走進來的,是後藏第一大土司次仁多吉。

  他一身華衣,胸前掛著一串血紅的寶石,看起來十分高興。此刻,他正以炯炯有神的目光看著祁海之。

  「土登,你不是一直說自己沒偷經書、是被人誣陷的嗎?本土司今天來,就是想看看你是否還死鴨子嘴硬、死不悔改?」

  發現他臉上異常亢奮的神情,祁海之隱約覺得有異,但也沒多想,只是道:「貧僧不曾說謊,講的句句屬實。」

  「哼,好個不曾說謊,句句屬實,本土司差點被你騙過……什麼鬼地方,這麼髒!」次仁多吉走前幾步,腳被凹凸不平的地面絆了下,一時不穩,伸手扶牆,卻摸了一把爛濕,脖子裡還被屋頂漏下的雨水滴進,不由得咒駡一聲。

  跟在他身後走進的侍衛,眼明手快扶住他。「大土司,小心!」

  「走開!」次仁多吉甩開侍衛,步伐微亂地走到祁海之面前。

  兩人相距不過餘尺,濃重的酒氣讓祁海之不禁皺眉。「大土司,你喝酒了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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