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昨夜之燈 | 上頁 下頁 |
三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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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沒關係。」雪珂溫柔的笑笑,笑得那麼單薄,似乎連笑容裡都在滴著血。傭人遞上一杯冰柳丁汁。她就靜悄悄的喝著柳丁汁。「只是情緒不太好。」 林雨雁深深的看她一眼,她眼底有著了解的神色。她走過來,在雪珂對面坐下,也拿起一杯柳丁汁,慢慢的飲著。她說:「你打電話來說有事找我,很重要的事嗎?」 「嗯。」雪珂哼了一聲。凝視著杯子,半晌,她抬起眼睛來,靜靜的盯著林雨雁。臉上,是一片奇異的堅定和鎮靜,她清清楚楚的說:「來向你打聽一個人:葉剛。」 林雨雁垂下眼瞼,睫毛在眼睛下投下一圈弧形的陰影。她美好的臉龐細緻柔和,小小的鼻子微翹著,嘴巴是一個完美的弓形。她真美!雪珂在這時,還有閒情來欣賞她的美麗。雨雁沉思了片刻,她臉上沒有驚奇,也沒有抗拒,她只是很專心的在想什麼。然後,她揚起睫毛來,正視著雪珂,黑白分明的眸子裡盛滿了同情與關懷。 「你和他鬧翻了?」她柔聲問。不等答案,她就輕輕的嘆了口氣。「上次,你和你爸爸,為了他吵架的事我都知道,我告訴過你爸爸,這個人不能長久相處,處久了,一定會被他傷害。除非你能對他不動真情,除非你能跟他保持距離。除非你不愛上他,他也不愛上你!否則,你會吃苦,你會吃很多很多很多的苦。」她一連用了三個「很多」,來強調她的語氣。「你也為他吃過很多苦嗎?」雪珂率直的問,很深刻的注視著林雨雁。雨雁想了想。 「不。」她坦白而真摯的說:「我沒有為他吃太多苦,因為我沒有讓自己深陷進去。或者,我了解他比你了解得多,我父親認得他父親,我很小就認識他。他的歷史,他的故事,他的過去,我都太清楚。有一陣,我幾乎迷上他,他真是個迷人的男人,是不是?用『迷人』兩個字好像有些過份。但是,沒有另外兩個字比這兩個字更好。當他動感情的時候,他那對眼睛好像能穿透你,事實上,他真能穿透!他是我遇到過的人裡最最聰明,最最有魅力,也最最有情調的。」 雪珂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。 「那麼,你怎能使自己不陷下去?」 「因為──」雨雁睜大了眼睛。「我看過為他陷下去的榜樣!」 「哦!」雪珂詢問的應著。 雨雁不說話了,她握著杯子,深思著。她眼中掠過一抹矛盾的光芒,嘴唇動了動,欲言又止。雪珂向前撲了撲,她「努力」維持著鎮靜。十天了,她已經有十天的光陰讓她來穩定自己,也「面對」事實。可是,這時,她仍然覺得呼吸急促而迫切。「請你告訴我!」她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的。「請你不要隱瞞,這事對我很重要。」 雨雁仍然在沉思,她歪著頭,用手下意識的梳著頭髮。然後,她看雪珂,狐疑的問:「你不是和他鬧翻了嗎?」 「是。」 「那麼,不用去知道任何事了。」她很快的說。「我只告訴你,跟他分手是最明確的決定,他不會放任何女人幸福。跟他在一起,是完全沒有前途也沒有結果的。我就是太了解這一點,才能及早抽身。或者,我和你不同,我比較講求實際,你比較喜歡幻想,所以你會這樣難以自拔。」 「你的意思是,他不是森林,不是夜,不是海,不是日出──他是個煙霧迷濛得像神仙幻境的泥淖,一不小心,掉下去就沒有命了。」雨雁又沉思起來了,好像這是個十分、十分、十分難以回答的問題,半晌,她才振作了一下,說:「不要管他了,好不好?」她聲音裡有祈求的味道。「離開他就對了。」 雪珂一瞬也不瞬的注視著雨雁,緩緩的,緩緩的搖頭。她鄭重而嚴肅的說:「你有義務要告訴我,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?因為,你嫁給了我的父親。因為,我和他第一次遇到,是在你的婚禮上。第二次遇到,是在這間客廳裡!因為,是你在冥冥中操縱了一切,是你給了我這麼大的影響;讓我掉進這十八層地獄,永世不得超生!」雨雁震驚了。她震驚得幾乎跳起來,她瞪著雪珂,瞪了好久好久,然後,她用手抵著額,低呼著說:「老天!你愛慘他了,是不是?」 慘?是的。慘,慘,慘,連三慘。 雪珂不說話。雨雁沉吟良久。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,兩個年輕女人彼此凝視,空氣裡有種沉重的氣氛。越來越沉重,越來越緊張。終於,雨雁看了看手錶,皺著眉,咬著唇又想了一會兒。然後,她站起身來了,安撫的拍拍雪珂的手,她點點頭說:「你坐一下,我進去一會兒馬上來。」 她轉進臥室裡面去了,然後,雪珂注意到客廳的電話有叮叮的聲響,她在臥室裡打電話,她去搬救兵了。雪珂用手支著頤,望著那電話機。搬救兵?她會打給徐遠航,很快的,徐遠航就會回來了!他們會一起敷衍她,勸解她,安撫她,然後把她送回家去。這是一次毫無意義的拜訪,是個很無聊的拜訪──她正想著,雨雁從臥室出來了,她換了件很素雅的純白色洋裝,手裡拿著皮包和一串汽車鑰匙,她簡單而明了的說:「雪珂,我帶你去見一個人!」 雪珂有些狐疑,有些困惑,原來她並沒有去搬救兵,原來她真在幫她忙。一語不發的,雪珂拿起手提包,很快的站起來,跟著她從邊門走向車庫。雨雁有輛很可愛的小紅車,她打開門,讓雪珂進去,她再坐上駕駛座。 車子在台北市的街道上駛著,一路上,她們兩個誰也不開口。雨雁似乎在專心開車,專心得心無旁顧。雪珂則努力在抑制自己那奔馳的胡思亂想,和內心深處那種近乎痛楚的等待和悸動。她斜倚在車內,背脊僵直,眼光直勾勾的瞪視著車窗外的街道。車子穿出台北市,駛過圓山大橋,轉向了士林的方向。再一會兒,車子轉進一條小巷,最後,它停在一棟貌不驚人的二層樓房子前面。這房子還是早期大批營造的那種獨幢而毗連的公寓,佔地大約只有三十幾坪,可喜的是還有個小巧的花園。雨雁按了門鈴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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