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在水一方 | 上頁 下頁 |
六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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彬彬長得活潑可愛,她成為奶奶的寵兒,她學會的第一句話,既非「爸爸」,也非「媽媽」,而是「太奶奶」。奶奶常抱著她說:「彬彬是奶奶的,彬彬該是咱們朱家的孩子呢!」 詩堯呢?他和彬彬之間,倒建立起一種奇怪的感情,我從來不知道我的哥哥是那樣的愛孩子的,他可以和她一起在地上爬,當馬給她騎,和她耐心的搭積木,作「火車嘟嘟」滿屋子繞圈子。因此,三歲半的彬彬,對詩堯的稱呼是「火車嘟嘟」,只要一兩天沒見到詩堯,她就會用軟軟的童音說:「我的火車嘟嘟呢?火車嘟嘟怎麼不理彬彬呢?」 「火車嘟嘟」怎麼可能不理彬彬呢?他是三天兩頭的往小雙家裡跑啊!彬彬常常左手牽著詩堯,右手牽著小雙,跳跳蹦蹦的走在舖著紅磚的人行道上,嘴裡呢呢噥噥的唱著她在幼稚園裡學來的歌曲:「老雞罵小雞,你是個笨東西。我叫你唱咕咕咕,你偏要唱嘰嘰嘰!」 每次看到他們這個局面,我心裡就有種好心酸、好特殊的感覺,如果──如果彬彬是詩堯和小雙的孩子,那有多好!我不知道小雙的感覺是怎樣的?難道她真的發起痴來,要等盧友文十年二十年?我看,詩堯似乎也是準備長期抗戰到底了,已經豁出去跟她耗上了。我常私下對雨農說:「我真不知道這幕戲如何結束呢!」 那年秋天,我身體不太好,雨農常常拉著我出去散步,到郊外走走,我們總是約著詩堯和小雙,帶著彬彬一起玩。一天下午,我們帶彬彬去了兒童樂園。彬彬好開心,跟著詩堯和小雙坐纜車、騎木馬、又蹦又跳,又叫又笑。孩子的喜悅是具有傳染性的,小雙的面頰也被喜悅所染紅了。扶著欄桿,她注視著那駕著小汽車到處亂衝亂撞的小彬彬,嘴角邊充溢著笑意。我注意到,詩堯走到她身邊,和她並排站著。 「小雙,」詩堯說:「你覺不覺得,彬彬需要一個父親?」 「她有父親。」小雙輕聲說,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一大半,只有一小半了。 「那父親在什麼地方?」詩堯問。 「總在某一個地方!」小雙說,臉上,那一小半的笑容也失去了。她的眼光迷濛的望著孩子,手握緊了鐵欄桿。 詩堯把手蓋在小雙的手上,握住了她。 「小雙,」他微蹙著眉,熱烈的說:「一定要繼續這樣等待下去嗎?我們是不是在做傻事?你真要等二十年嗎?」 「我沒有要你等,」小雙低語。「你早就該物色一個對象成家了。」 詩堯一定緊握了小雙一下,因為小雙痛得聳了聳肩。 「不要太殘忍,小雙!」他說:「我告訴你,這麼多年,我都等了,我不在乎再等十年二十年或一百年!」 小雙轉過頭來,注視著詩堯。「你何苦呢?」 她問:「世界上有那麼多女孩子!你聰明一點,就該放開我,你讓我去做傻事吧,你何必跟著我傻呢?我還要等下去,不知道等多久!」 「很好,」詩堯冷靜的說:「你做你的傻事,我做我的傻事!你等多久,我就等多久!」 「你知道嗎?詩堯?」小雙說:「即使他永不回來,我也不會和你怎樣,所以,你的等待是沒有意義的,到頭來,一定是一場空!」 「是嗎?」詩堯緊盯著她:「咱們走著瞧,好嗎?」 「沒有用的。」 小雙搖頭。 「你為什麼這樣固執?」 「因為──」詩堯的話沒有說完,小彬彬已開完汽車,連蹦帶跳的撲向詩堯和小雙,嘴裡又笑又叫的唱著:「老雞罵小雞,你是個笨東西──」 「因為──」詩堯乘機結束了他的話,他一把抱起彬彬,說:「我是個笨東西!」 小彬彬笑著撲在詩堯的肩頭,用雙手環繞著詩堯的脖子,她把小臉好可愛的藏在詩堯的領子裡,細聲細氣的笑著嚷:「媽媽,火車嘟嘟是一個笨東西!」 小雙的眼眶驟然的紅了,她把頭轉了開去。 我挽緊了雨農,小聲說:「我希望,不管是那一種『奇蹟』,都盡快出現吧!」 ▼第二十二章 冬天來臨的時候,醫生說我患上了輕微的貧血症,在奶奶和雨農的堅持下,辭去了銀行的工作。生活一輕鬆下來,雨農又整天上班,我就天天待在小雙家裡。幫她抄套譜,幫她填歌詞,幫她陪小彬彬玩。小雙,她已經成為一位忙碌的作曲家,而且名氣越來越響了。在那段日子裡,詩堯每到下班以後,總是固定的到小雙家裡小坐。小雙學奶奶,也在屋裡生起了一盆爐火,燃燒著滿屋子的溫馨。 晚上,我和雨農、詩堯和小雙,加上一個繞人膝下、笑語呢喃的小彬彬,常常在小雙那小公寓裡,度過一個溫暖而安詳的夜晚。於是,我有時禁不住會想就這樣過下去,也沒什麼不好?人如果不對任何事苛求,只享受片刻的溫暖,不是也很快樂嗎?但是,人算總不如天算!我經常回憶起那個「晚上」,我在客廳外偷聽詩堯和小雙的談話,假如我不冒冒失失的「摔」進去,會不會整個歷史改寫? 然後,又一個「晚上」來臨了。 那晚,我和雨農在小雙家吃過了晚餐,三人在客廳裡閒聊著,平常這時候,詩堯一定也加入了我們,但,那晚他沒有出現,也沒來電話,情況就顯得有點特殊。八點多鐘,小彬彬睡著了,小雙把她抱進了臥室,出來繼續和我們聊天。爐火燒得很旺,室內是一屋子的溫暖。窗外卻下著相當大的雨,而且風聲瑟瑟。小雙撥弄著爐火,不時抬頭看看窗子。窗外夜色幽暗,風在呼嘯著,雨點疏一陣、密一陣的緊敲著玻璃窗。不知怎的,我竟有份「山雨欲來風滿樓」的感覺。小雙似乎也有份下意識的不安,她看了好幾次窗子,忽然說:「詩卉,記得我第一次去你家的那夜,和今天晚上的天氣一模一樣。那晚好冷好冷,你家卻好溫暖好溫暖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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