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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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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的話沒有說完,我聽到「砰」然一聲大響,我一急,就衝開房門,跑到外面去。正好一眼看到詩堯的拳頭從盧友文的下巴上收回來,而盧友文往後倒去,碰翻了桌子,撒了一地的稿紙、墨水、原子筆、茶杯碎片──小雙也衝出來了,卻瞪大眼睛呆站在那兒。我大叫著:「哥哥!」 詩堯滿臉通紅,眼睛瞪得直直的,鼻子裡呼呼的直喘氣,我從沒有看到他氣成這樣過。雨農趕了過去,攔在他們兩人的中間,焦急的喊:「這是怎麼了?有話大家好好說,怎麼動手呢?」 詩堯指著盧友文,大聲叫:「我早就想揍他了!和這種沒有人性的瘋狗,還能說話嗎?你看過人和瘋狗去講理的事情嗎?」 盧友文從地上爬起來了,他的眼睛也直了,眉毛也豎起來了,臉色也白了。他一步步的走向詩堯,咬牙切齒的、語無倫次的亂罵著:「朱詩堯,你要動手,我們就來動個痛快!我也早就想揍你了,不過可憐你是個跛腳殘廢,只怕我一根小指頭,就把你打到陰間去了!今天,你幫小雙抱不平,我和我太太吵架,居然要你來抱不平!你喜歡小雙,你為什麼不娶她當老婆呢!你不需要養太太,卻可以和她跳貼面舞,你們的事,不要以為我不知道,我清楚得很呢──」 詩堯狂怒的大吼了一聲,撲過來,他一把拉開了雨農,對著盧友文又揮出了第二拳,這次,盧友文已經有了防備,他用手臂格開詩堯,立即重重的反擊過去,頓時間,兩人就翻天覆地的在房裡大打起來。桌子倒了,椅子倒了,茶几倒了,水瓶砸了,茶杯砸了,台燈砸了──我叫起來:「哥哥!盧友文,你們都瘋了!雨農,你拉住他們呀!你呆了嗎?你傻了嗎?──」 一時間,滿屋子的人聲、叫聲、打鬥聲、東西砸碎聲──這些聲音顯然驚醒了剛剛入睡的彬彬,她開始在室內「哇哇,哇哇」的大哭起來。雨農跑過去,一會兒抱住這個,一會兒又抱住那個,他絕非勸架的能手,因為我親眼看到,他自己挨了好幾拳,被打得「噯喲,噯喲」直叫。 就在這房裡亂得一塌糊塗的時候,我看到小雙,她始終就像一具石膏像一般挺立在那兒,臉上毫無表情,身子一動也不動,臉色仍然煞白煞白。當彬彬放聲號哭的時候,她才像是忽然驚醒了過來,她側耳傾聽,臉上有種好奇異的表情,這表情驚嚇了我,我走過去,摸著她的手叫:「小雙!」 她看著我,彷彿並不認識我,她低語了一句:「孩子在哭呢!」 「是的,孩子在哭,」我慌忙說:「你進去吧,你進去看著孩子吧!」 他望著那滾在地上,打成一團的詩堯和盧友文。 「他罵他是殘廢,」她說,聲音低柔而清晰,好像她在研究什麼深奧的問題。「你告訴詩堯,跛腳並不是殘廢,思想骯髒,行為乖僻,不負責任才是更大的殘廢!他──友文,才是真正的殘廢!」 聽到小雙這幾句話,詩堯忘了打架,坐在地上,他驚愕而激動的望著小雙,彷彿她是個至高無上的神祇。盧友文卻像隻瘋虎,他繼續對詩堯衝去,但是,他被雨農死死的抱住了,於是,他開始破口大罵:「小雙!你為什麼幫他?你愛他為什麼要嫁給我?我盧友文倒了十八輩子楣,才會上當娶你!你扼殺了我的前途,你剝奪了我的幸福,你弄髒了我的名譽,你陷害了我,使我無法成功,你是劊子手!劊子手!劊子手──」 小雙側耳傾聽。「孩子在哭呢!」 她又說了一句。接著,她低聲細語:「這日子還能過嗎?」 轉過身子,她走進屋裡去了。 這兒,盧友文繼續在那兒狂怒的亂叫亂罵,給小雙定下了幾百條罪名,他那樣激動,使雨農不敢放手,只是死命抱著他,一面語無倫次的勸解,詩堯繼續坐在地板上發愣,我繼續在那兒手足失措──就在這時,忽然間,我看到小雙手裡抱著孩子,從屋內直奔出來,像一陣旋風一般,她飛快的跑向大門口,我愣著,一時間,不知道是怎麼回事,接著,我就大叫了起來:「小雙!去追小雙!雨農!你快去追小雙!」 雨農放開盧友文,直奔向大門口,詩堯也跳了起來,飛奔著追過去,我也跑出去,一剎那間,我們三個都衝出了大門,但是,小雙已抱著孩子,跑了個無影無蹤。有好幾輛計程車,正絕塵而去。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坐計程車走了。我們全呆了。「小雙,」我喃喃的說,頭暈而目眩:「快去找她!快去追她!她──她──她──」我說不下去,心裡卻有最最不祥的預感。詩堯瞪了我幾秒鐘,然後,他掉轉頭,飛快的、盲目的對街頭衝去,瞬時間就衝得不見身影了。 回過頭來,我一眼看到盧友文,他也到門口來了,扶著門框,他對巷子裡伸頭遙望著。他那趾高氣揚的神態迅速的消失了,相反的,一陣沮喪和痛楚就飛上了他的眉梢。他瞅著我,苦惱的、自責的、焦灼的、喃喃的說:「我是怎麼了?詩卉?一定是鬼迷了我的心竅,我並不是真要說那些話!一定是鬼迷了我!小雙,她真傻,她明知道我的脾氣,我是有口無心的!雨農,我瘋了,我該下地獄,我不是真心要罵小雙,我愛她,我真的愛她──」 雨農看了看他,攬著我,說:「我們走吧!我先送你回家,然後,我去設法找小雙!」 ▼第十九章 深夜,我們全家都坐在客廳裡。小雙始終沒有找到。詩晴和李謙也聞訊而來,李謙主張報警,然後又自動去派出所查交通案件,看有沒有出車禍。雨農去警察總局查全台北旅社投宿名單,看她會不會隱藏在那家旅社裡。詩堯最沒系統,他從小雙家門口跑走了之後,就每隔一小時打個電話回家,問小雙有沒有消息。我在電話裡對他叫著:「你在幹什麼?」 「找小雙。」 「你在什麼地方找小雙?台北這麼大!」 「我在橋上,」他說:「我每一個橋都跑,我已經去過中正橋、中山橋、中興橋──」 「你到橋上去幹什麼?」 「她會跳河!」 他顫慄的說:「記得『在水一方』那支歌嗎?我有預感她會跳河!」 詩堯掛斷了電話,我坐在那兒發起呆來。我幾乎可以看到我那傻哥哥正在一個橋又一個橋的找尋著,在夜霧裡找尋著,在水一方找尋著。在水一方!在水一方! 「綠草蒼蒼,白霧茫茫, 有位佳人,在水一方! ── 我願順流而下,找尋她的方向, 卻見依稀彷彿,她在水的中央。 綠草萋萋,白霧迷離, 有位佳人,傍水而居! ── 我願順流而下,找尋她的蹤跡, 卻見依稀彷彿,她在水中佇立!」 我暗中背誦著那支歌的歌詞,想著她第一次彈琴唱這支歌的神態,猛然間,我打了一個寒戰,覺得詩堯的「預感」,很可能成為「真實」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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