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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二


  奶奶渾身發抖,顫巍巍的說:「我簽,我簽,我簽!」

  於是,小雙被推往手術室,在到手術室的路上,小雙就一直痛苦的搖著頭,短促的、苦惱的喊著:「奶奶!墜子!奶奶,墜子!奶奶!墜子——」

  小雙進了手術室,我們誰也無能為力了。盧友文仍然沒有出現。媽媽在手術同意書上簽了字,我們祖孫三個,就焦灼的、含淚的、苦惱的在手術室外彼此對視著。就在這時,詩堯趕來了,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,臉色慘白,手心冰冷,他顫慄的說:「詩卉,她怎樣了?她會死嗎?」

  「不要咒她好不好?」我惱怒的叫。「她在手術室,醫生說,保大人不保孩子!你——你來幹什麼?」

  「我叫他來的!」媽媽這才想起來了。「錢呢?帶來沒有?要繳保證金,還有血漿錢!」

  「我把找得到的錢都帶來了,」詩堯說:「家裡全部的錢只有七千塊,我問隔壁李伯伯又借了五千塊!」

  奶奶把繳費單交給詩堯,就在這時,一位護士小姐又推著兩瓶血槳進手術室,詩堯頓時打了一個冷戰,用手扶住頭,身子直晃,我慌忙攙他坐下來,在他耳邊說:「哥哥,你冷靜一點,別人會以為你是小雙的丈夫呢!你坐一下吧!」一句話提醒了詩堯,他抬起頭來,眼睛都直了。

  「盧友文呢?」他問:「那個混蛋丈夫呢?他死到什麼地方去了?」

  「雨農去找他了!」我說:「你去繳費吧!現在罵人也沒有用!」詩堯去繳了費,折回手術室門口,我們等著,等著,等著——像等了一千萬年那麼長久,只看到醫生護士們,穿著白衣服,出出入入於手術室門口,卻沒有一個人來理我們。奶奶抓住每一個護士,苦苦追問著小雙的情形,那些護士只是說:「還不知道呢!」這樣,終於,一個護士走了出來,微笑的說:「是個女孩子,六磅重,很好!」

  「活的嗎?」奶奶瞪著眼睛問。

  「活的!」

  「小雙呢?」詩堯沙啞的問:「大人呢?」

  「醫生馬上出來了,你們問醫生吧!」護士縮了回去。

  詩堯倒進椅子裡,他又用手扶住頭,喃喃的說:「她完了!我知道,她完了!」

  我用腳狠狠的跺了詩堯的腳一下,我啞聲說:「你安靜一點行不行?你一定要咒她死嗎?」

  詩堯直直的望著我,他的臉色發青,眼睛發紅,嘴唇上連一點血色也沒有,那神情,就像他自己已經宣佈死刑了。我心裡一酸,眼淚就湧進眼眶,模糊了我的視線,我伸手緊握著詩堯的手,我說:「放心,哥哥,她會好好的!她才二十歲!那麼年輕!她會好好的!」

  醫生終於出來了。我們全像彈簧人一樣從椅子裡彈起來,醫生望著我們,點了點頭:「失了那麼多的血,差一點就救不過來了,現在,如果沒有意外變化,大概不至於有問題。只是失血太多,還不能說脫離危險期。你們先去病房裡等著吧!」

  我們去了病房。一會兒,小雙被推進來了,躺在病床上,她看起來又瘦又小。護士取掉了套在她頭上的帽子,她那頭烏黑的頭髮就在枕上披瀉下來,襯托得她那張臉尤其蒼白,尤其削瘦。她的眼睛闔著,長長的睫毛在眼睛下面投下一圈暗影。她的眉峰輕輕的蹙著,雖然醫生說麻藥的力量還未完全消失,但是,她那輕蹙的眉峰仍然給人一種不勝痛楚、不勝負荷的感覺。血漿瓶子始終吊在旁邊,那鮮紅的血液看來刺目而驚心。她的頭在枕上蠕動,嘴裡輕輕的吐出一聲呻吟,她恍恍惚惚的叫:「奶奶!奶奶!」奶奶抓住了她那蒼白的手指,眼淚一直在奶奶眼眶裡轉著,她連聲喊:「小雙,奶奶在這兒!奶奶陪著你呢!」

  小雙費力的睜開眼睛,她的眉頭蹙得更緊了,無力的轉動著頭,她神志迷糊的找尋著什麼。

  「奶奶,孩子——孩子——」

  「孩子很好,」我慌忙接口:「小雙,你安心休養,孩子很好,是女孩,六磅重,我等會兒就去看她,你放心,都放心,一切全好。」小雙抬起眼睛來看我,似乎並不相信我。她那烏黑的眼珠逐漸被淚水所濡濕了。那兩汪淚水,像兩泓清潭,盈盈然的浮漾著,她低聲啜泣,抽噎著說:「我要孩子,詩卉,我要孩子。」

  媽媽立刻拍拍她,說:「我去和醫生商量,讓護士把孩子抱給你看看,好嗎?不過,按規矩,要二十四小時才能抱出嬰兒室呢!」

  小雙哀求似的看著媽媽,旁邊在照顧的護士說話了,她撫摩著小雙的手,安慰的說:「不行呢!醫生不許抱出來的!」

  眼淚從小雙眼角滾落了下去。

  「孩子,」她嗚咽著。「我要孩子。」

  護士動容了,她拭去小雙的淚痕,說:「好吧!我去試試看!」

  護士走了,小雙闔上了眼睛,一會兒,護士果然抱著那孩子走了回來,小雙掙扎著抬起頭。努力張大了眼睛望著那紅通通的、皮膚皺皺的小東西。那孩子好小好小,像一隻小貓,她熟睡著,小手好可愛的握成了拳頭。小雙貪婪的看著。護士已微笑的搖頭了:「不行不行,小媽媽和小嬰兒都需要休息,我們要回嬰兒室了!」孩子抱走了,小雙「噯」了一聲,倒回到枕頭上,好像她全身的力氣都用完了。奶奶慌忙幫她撫平枕頭,拉好棉被,整理她散亂的頭髮,說:「小雙,睡睡吧!」

  「奶奶,」小雙仍然在叫,她的頭不安的擺動著,好像有滿肚子的話要訴說:「奶奶,那墜子,他——他搶走了那墜子——」奶奶不解的看看我,我也滿腹狐疑。撲過身子去,我凝視著小雙:「小雙,誰搶走了墜子?」我問,開始明白,這比預產期早了二十天的孩子,一定是由於某種事件而造成的「意外」,而這事件,准與那「墜子」有關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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