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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三


  「你想呢,夢軒。」佩青柔弱的說:「不過是諷刺謾駡和侮辱我而已。」

  「原來他常常打電話來,是不是?」夢軒的眼睛裡冒著火,語氣裡帶著濃重的火藥味。「我不在的時候,他是不是經常打電話來?是不是?」

  「夢軒,算了吧!」佩青哀婉的說:「他只是想讓我難過,我不理他就算了,別為這事煩心吧!」

  「他打過多少次電話來?」夢軒追問。

  佩青咬了咬嘴唇,沒說話。夢軒已經領悟到次數的頻繁了。望著佩青,她那份哀愁和柔弱絞痛了他的心臟,跳起身來,他往屋外就走,佩青一把抓住了他,問:「你到那裡去?」

  「去找那個混帳范伯南!」

  「不要,夢軒!」佩青攔住了他,把手放在他的胸前,懇求的說:「何苦呢?你去找他只是自取其辱而已,他不會因為你去了就不再擾我,恐怕還會對我更不利。何況,我們的立足地並不很穩,他可以說出非常難聽的話來,而你——」她咽住了,對他凝眸注視,眼光淒惻溫柔。半天,才歎口氣說:「唉!總之一句話,我們相遇,何其太遲!」

  一句話道破了問題的癥結,夢軒知道她說的是實情,他去找伯南一點好處也沒有!但是,佩青投到了他懷抱裡,還要繼續受伯南的氣嗎?夏夢軒,夏夢軒,你還算個男人嗎?他痛苦的把頭轉開,低沉的說:「佩青,我要娶你,我們要結婚。」

  「別說傻話,夢軒。」佩青沮喪的低下頭去。

  「我不是說傻話!」夢軒憤然的掉轉頭來,滿臉被壓抑的怒氣:「我說我要娶你,我要你有合法的身分和地位!我不是說傻話,我是說——」

  「是的,夢軒,我知道,但是——」佩青抬起頭來,睫毛掩護下的那對眸子清澈照人。「但是,這裡面有多少個但是呀!」

  「哦,佩青!」夢軒頹然的把頭僕在她的肩上,痛苦的左右轉動著,嘴裡低低的、窒息的喊:「我怎麼辦?告訴我,我該怎麼辦?我能怎麼辦?」

  「你——該怎麼辦?」佩青幽幽的重複著他的句子。「你該愛那些愛你的人,保護那些需要你的人。不止我一個,還有你的妻子和兒女。」

  「我給了你保護嗎?我在讓你受欺侮。」

  「你給了我太多的東西,不止保護。至於欺侮,如果我不當作那是欺侮,又有什麼關係?我根本就一笑置之,不放在心裡的。」

  「你是嗎?」他望著她的眼睛。

  「我——」她沉吟了一下,然後毅然的把長髮掠向腦後,大聲說:「我們不談這件事了,行不行?為了他那樣一個電話,我們就這樣不開心,那才是傻瓜呢!來吧!夢軒,我想出去走走,我們到碧潭去劃划船,好不好?」

  他們去了碧潭,但是,這個問題並沒有解決,陰影留在兩個人的心裡。問題?他們的問題又何止這一件?

  三天后的一個晚上,佩青無意間在夢軒的西裝口袋裡發現了一件東西,一件她生平沒有看過的東西——一張控告佩青妨害家庭的狀子!她正站在臥室的壁櫥前面,預備把夢軒丟在床上的西裝上衣掛進櫥裡,這張狀子使她震動得那麼厲害,以致西服從她手上滑落到地下。她兩腿立即軟了,再也站不住,順勢就在床沿上坐了下來。

  捧著那兩張薄薄的紙,她一連看了四五次,才弄清楚那上面的意思。美嬋控告她!妨害家庭?她渾身顫慄,四肢冰冷。自從和夢軒同居以來,她從沒有想到過自己是觸犯法律的,那麼,連法律對她也是不容的了?她是一個罪犯,對的,她再也無從回避這個宣判了:她是一個罪犯!用手蒙住臉,她呆呆的坐在那兒。

  腦子裡車輪似的轉著許多幻象;法院、法官、陪審員、觀眾、美嬋、律師——許許多多的人,眾手所指,異口同聲,目標都對著她,許佩青!你妨害了別人的家庭!你搶奪了別人的丈夫!你是個罪犯!罪犯!!罪犯!!!多少人在她耳邊吼著;罪犯!罪犯!!罪犯!!!

  她猝然的放下手,從床沿上直跳了起來,不!不!我不是!她要對誰解釋?她四面環顧,房間裡空無一人,窗簾靜靜的垂著。她額上冷汗涔涔,那張狀子已經滑到地毯上。

  好半天,她似乎平靜了一些,俯身拾起了那張狀子,她再看了一遍。不錯,律師出面的訴狀,打字打得非常清楚,美嬋要控告她!美嬋有權控告,不必到法院去,不必聽法官的宣判,佩青心裡明白,她內心已經被鎖上了手銬腳鐐——她有罪。她對美嬋有罪,她對那兩個無辜的孩子有罪,她逃不掉那場審判!不論是在法院中或是冥冥的天庭裡,她逃不掉。

  但是,這張狀子怎麼會在夢軒的口袋裡?他說服了她?讓她不要告?還是——?佩青想不透。美嬋是怎樣一個女人?她居然會去找律師,或者有人幫助她?對了,她的姐夫,陶思賢。陶思賢?佩青恍恍惚惚的,彷佛有些明白了。夢軒弄到這張狀子,一定付出了相當的代價!這兩張紙絕不會平白的落進他的手中。噢,夢軒,夢軒,為什麼你不告訴我?

  收起了那兩張紙,佩青竭力穩定住自己的情緒,走進了書房裡。夢軒正坐在書桌前面,桌上放著一迭空白的稿紙。但是,他並不在寫作,稿紙只是一種掩飾,他在沉思,沉思某個十分使他困擾的問題。桌上的煙灰缸裡,已經聚集了無數的煙蒂,他手指間的香煙仍然燃著,一縷煙霧繚繞在空中。

  看到了佩青,他把自己的思想拉回到眼前,勉強的振作了一下,說:「又在忙著做點心?」

  「不。」佩青輕聲說,在桌子旁邊坐了下來,用手托著腮,愣愣的看著夢軒。

  「怎麼了?」夢軒盡力想提起自己的興致來,微笑的說:「你的臉色不好,又不舒服了嗎?」

  「不,」佩青仍然輕輕的說,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夢軒,半晌,才說:「你在做什麼?」

  「我?在——構思一篇小說。」

  「是嗎?」佩青的臉上沒有笑容,眉目間有種凝肅和端莊。「你沒有,你在想心事,有什麼事讓你煩惱嗎?你說過,我們之間不該有秘密的!」

  「秘密?」夢軒不安的抽了一口煙,從煙霧後面看著她,那煙霧遮不住他眉端的重重憂慮。「我沒有任何秘密,我只是——在想一件事。」

  「什麼事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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