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貝殼(62)_瓊瑤

六二

　　是嗎？程步雲弄不清楚了，人生有許許多多問題，都是弄不清楚的，都是永無答案的。他們是有罪還是無罪？是對的還是錯的？誰能審判？不過，無論如何，這兒是兩顆善良的心。當審判來臨的那一天，但願那冥冥中的裁判者，能夠寬容一些！

　　佩青和夢軒重新回到了馨園，兩人都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。最高興的是吳媽，不知道該如何表現她的喜悅，她一忽兒給男主人煮上一壺咖啡，一忽兒又給女主人泡上一杯香片，跑出跑進的忙個不停。佩青和夢軒靜靜的依偎在沙發裡，注視著一波如鏡的碧潭水面。陽光閃爍，山影迷離，幾點風帆在水上蕩漾。夢軒緊攬著佩青，在她耳畔輕輕的說：「你再也不能從我這兒逃出去，你答應我！」

　　「我逃不出去的，不是嗎？」佩青低語。「如果我逃得出去，我早就逃了。」

　　「最起碼，你不能存逃的念頭，」夢軒盯著她：「佩青，我告訴你，未來如果是幸福的，我們共用幸福，如果是痛苦的，我們共用痛苦，如果是火坑，我們要跳就一起往裡跳！說我自私吧，我們誰也不許逃！」

　　「如果我逃了，你就不必跳火坑了。」

　　「是嗎？」夢軒用鼻音說：「如果你逃了，你就是安心毀滅我！也毀滅你自己！佩青，用用你的思想，體諒體諒我吧！」他把她的手捉到自己的胸前，緊壓在那兒：「摸摸我的心臟，佩青，你乾脆用把刀把它挖出來吧，免得被你淩遲處死！」

　　「你是殘忍的，夢軒，你這樣說是殘忍的！」

　　「你比我更殘忍呢！佩青。」夢軒說：「知道你跑出去，知道你一個晚上的流浪，你不曉得你讓我多心痛！」

　　他們彼此注視著，然後，佩青投進了他的懷裡，把頭緊倚在他的胸前，輕喊著說：「讓我們重新開始吧！我再也不逃了！永遠不逃了！我們重新開始，只管好好的相愛，我不再苦惱自己了！」

　　§第二十章

　　是的，生活是重新開始了。佩青竭力擺脫尾隨著自己的那份憂部，儘量歡快起來。許多問題她都不再想了，不挑剔，也不苛求。她學著做許多家務事，用來調劑自己的生活，刺繡、洋裁、以及烹飪。照著食譜，她做各種小點心和西點，給夢軒吃。第一次烤出來的蛋糕像兩塊發黑的石頭，糖太多，髮粉又太少，吃到嘴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，她瞪大眼睛望著夢軒，夢軒卻吃得津津有味。佩青心裡有數，故意問：「好吃嗎？」

　　「唔，」夢軒對她翻翻眼睛：「別有滋味，相當特殊，而且——完全與眾不同！」

　　佩青噗哧一聲笑了出來，說：「你知道嗎？夢軒，你相當壞！你明知道無法對我說謊，而你又不忍對我坦白，所以就來了這麼一套。」

　　「我是相當坦白的，佩青，」夢軒把她拉到懷裡來。「告訴你真話，我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蛋糕，『甜』極了！」

　　「糖放得太多了。」

　　「不是，是『蜜』放得太多了。」夢軒一語雙關。

　　他們相對而笑。

　　佩青的學習能力相當強，沒多久，她的西點手藝已經很好了，色香味俱全。每天晚上，她都要親手做一些東西給夢軒宵夜，因為夢軒又熱中於寫作了。她喜歡坐在書桌對面，看著他寫，看著他沉思，看著他繞室徘佪。他也喜歡看著她靜靜的坐在那兒，彷佛她代表了一種靈感，一種思想，一種光源。他們都在努力維持生活的平靜，努力去享受彼此的愛情，也努力在對方面前隱瞞自己的苦惱。

　　白天，當夢軒去上班的時候，伯南變得常常打電話來搗亂了，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目的，只是要擾亂佩青的生活，打擊她的幸福，破壞她的快樂。佩青很能瞭解這一點，因此，她一聽到是伯南的聲音，就立即掛斷電話。不過，如果說她的情緒完全不受這些電話的影響，那幾乎是不可能的。而且，她還時時刻刻擔心，有一天，伯南會直沖到馨園來侮辱她。他是從不仁慈的，他又那麼恨她（為什麼？人類「恨」的意識往往滋生得那麼奇怪！）誰知道他會做些什麼？她從沒有把伯南打電話來的事告訴夢軒，她不願增加他的負荷。

　　可是，有一天，當夢軒在馨園的時候，伯南打電話來了。是佩青接的，對方剛「喂」了一聲，佩青就猝然的掛斷了，她掛得那樣急，立刻引起了夢軒的注意，盯著她，他追問：「誰的電話？」「不，不知道，」佩青急急的掩飾：「是別人撥錯了號碼。」

　　「是嗎？」夢軒繼續盯著她：「你問都沒問，怎麼知道是撥錯了號碼？」

　　「反正，是不相干的人，不認得的人。」佩青回避的說。

　　「我看正相反呢！」夢軒警覺的：「大概是個很熟的人吧，告訴我，是誰？」

　　「你怎麼那麼多疑！」佩青不安的說：「真的是不相干的！」

　　夢軒把她拉到身邊來，深深的注視著她。

　　「對我說實話，佩青，到底是誰？」

　　佩青默然不語。

　　「我們之間不該有秘密吧？佩青？你在隱瞞我，為什麼？我要知道這是誰，說吧。」

　　佩青深吸了口氣，低低的說：「是伯南。」

　　「伯南？」夢軒的眉毛在眉心打了一個結。「他打電話來做什麼？」

　　佩青望著腳下的地毯，不說話。

　　「告訴我，佩青！」夢軒捉住她的手臂，凝視著她：「對我說話，他為什麼打電話來？」搖撼著她，他憤怒而焦灼：「他是什麼意思？告訴我！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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