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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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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十章 珮青病得很厲害,有兩三天,她根本就神志昏昏,什麼都朦朦朧朧的。唯一清晰感覺出來的,是那份孤獨。這兩三天裡,她始終就躺在沙發上,在高燒下昏然靜臥。伯南白天都不在家,晚上也很少在家,在家的時候就和那個黛黛纏在一起,他知道珮青生病,不過,他並不重視,他認為她在裝死,在矯情。有時,他會狠狠的在她身上擰一下,說:「如果你想對我撒嬌,那你就錯了,我可不吃你這一套!你趁早給我爬起來吧!」 珮青被他擰痛了,會恍惚的張開大大的眼睛,茫茫然的瞪著他,眼睛裡盛著的是完全的空白。 「裝死!」伯南憤憤的詛咒,把燒紅的煙頭任意的撳在她的皮膚上面,她驚跳起來,恐懼的注視他,那對眼睛依舊那麼空洞茫然,像個被嚇愣了的孩子。 夢軒的來訪使伯南更加憤怒,夢軒居然敢來找他!未免太藐視他這個丈夫的尊嚴了!但他一時拿夢軒無奈何,既抓不住他的把柄,又因為他和程步雲有深交,投鼠忌器,他還不敢得罪對他前途有影響的人。回到家裡,他把這一腔怨氣完全出在珮青身上,把她從沙發上捉了起來,他強迫她坐正身子,對她吼著說:「你這個賤婦!別對我做出這副死相來,如果你坐不直哦,我可有辦法對付你!」 一連的七八下耳光,使珮青眼前金星亂跳,但神志也彷彿清楚了一些。伯南審視著她,一個歹毒的念頭使他咧開了嘴,帶著個惡意的笑,他說:「告訴你,你那個夏夢軒來過了。」 夏夢軒,這名字像一道閃光,閃過了珮青空洞的頭腦,閃過了她昏睡的心靈,她抬起了眼睛,可憐兮兮的、熱烈的、而又哀求的望著伯南。 「你想嫁給他?嗯?」伯南盯著她,陰陰沉沉的問。 珮青一語不發,只是瞪著她那淒苦無告的眸子。 「可是,別人並不要你呀!」伯南冷笑著說:「你的夏夢軒來找我,向我道歉,他說和你只是逢場作戲,他有個很好的家庭,無意於為你犧牲,他要我轉告你,叫你忘記他,你懂嗎?他的太太比你美一百倍,你算什麼?人家可不像你這樣癡情呀!」 珮青的眼睛閃了閃,仍然一語不發。 「你聽明白了沒有?」伯南惡聲惡氣的吼著,她的沉默使他冒火,抓住她的肩膀,他揉著她的身子,揉得她渾身的骨頭都作響,彷彿整個人都會被搖散開來。然後,他把她摔在沙發上,咬著牙,恨恨的說:「這就是最可惡的地方,永遠像一座雕像!」 珮青就勢倒在沙發中,她半躺半靠的倚在那兒,一動也不動,眼睛空洞迷惘的望著窗子。那個黛黛又來了,滿屋子的嬉笑喧鬧,珮青恍如未聞,就那樣坐著。夜深了,她還是坐著,黎明來了,她還是坐著,那個黛黛走了,她還是坐著。始終沒有移動,也沒有改變姿勢,眼睛定定的望著窗子。 伯南要去上班了,金嫂才說了句:「先生,我看太太不大好了呢!」 「見鬼!她裝死!隨她去!」伯南說,自顧自的打著領帶,穿上西裝上衣。 「先生,她是真的不大好了呢!」金嫂猶豫的說,她到這兒來,是賺錢來的,只要有錢拿,她什麼事都可以不管,但是人命關天,她可不願意牽涉到人命案裡去。「太太已經兩天沒有吃過東西了!」 伯南有些遲疑了,事實上,他也感覺到珮青不太對頭,再恨她,再不喜歡她,再討厭她──也不至於真要置她於死地。他固然心狠,還沒有狠到這一步,走到珮青面前,他審視著她。她靠在那兒,完全像一個蠟人,那樣蒼白、瘦弱,而又呆呆定定的。「珮青!」伯南喊了一聲。 珮青不動,恍如未聞。 「嗨,珮青,你可別對我裝死哦!」伯南說,有些不安了。「你聽到我嗎?」 珮青依然不動,伯南沉吟了一下,把她抱了起來,放到臥室的床上,珮青也就這樣仰躺著。如果她要死,還是讓她死在床上好些,伯南想。摸摸她的額,在發燒,但並不嚴重,或者只是一時的昏迷。讓她去吧,人不會那麼容易死掉的!反正,這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!他的心又硬了起來,總之,娶了這麼一個太太是倒了十八輩子的楣!要死就死吧,他還可以堂而皇之的再續弦,總比有個活僵屍的太太好些! 「讓她去,她死不了!」伯南對金嫂說:「我去上班,如果她真要斷氣,你再打電話給我!」 走出了大門,他漠然的發動了汽車。他,范伯南,不是個輕易會動憐憫心,或者有惻隱之心及婦人之仁的人,尤其對珮青,那個一無用處,卻會欺騙丈夫的女人! 「如果她死了,還是她的造化呢!」他揉滅了煙蒂,把車子加快了速度。 珮青就這樣躺在床上,她的意識始終是朦朦朧朧的,眼前是一團散不開的濃霧,濃霧裡,依稀彷彿飄浮著那麼一個不成形的影子。海邊、浪潮,風呼呼的吹,雲是紫色的,天是紫色的,海浪也是紫色的──浪來了,浪又來了,浪花帶來了紫貝殼,又帶走了紫貝殼──浪來了,浪又來了── 金嫂捧著一碗稀飯走了進來,心中在嘀咕著,她絲毫也不關懷珮青,但她害怕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死亡,尤其房子裡只有她和珮青兩個人。站在床前面,她大聲說:「太太!吃點東西吧!」 珮青不言不動,那些浪花呵,海呵,風呵,雲呵──都在她眼前浮動,海浪湧上她的腳背了,又退走了,退走了,又湧上來了,湧上來了──浪花呵,海呵,風呵,雲呵,紫貝殼呵── 「太太,你到底吃不吃啊?」金嫂心中更嘀咕了。「我餵你吧,人只要吃東西,就死不了!」 聳聳肩,她拿起小匙,把稀飯送到珮青的嘴邊,珮青輕輕的推開了她,輕輕的轉開了頭,嘴裡呢呢噥噥的說了些什麼。金嫂把一匙稀飯灌進了她的嘴裡,她又吐了出來,金嫂只得用毛巾擦去了飯汁,聳著肩膀說:「算了,算了,人要死也救不了,不該死的話,怎麼都死不了。」 有人按門鈴,不會是先生回來了吧?金嫂到門口去開了門,門外,是一個她所不認識的老先生,滿頭花白的頭髮,一臉的斯文和莊嚴。 「范先生不在家?」來的是程步雲,他料定伯南這個時候不會在家。 「不在。」 「太太呢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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