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紫貝殼 | 上頁 下頁


  繞出了建新公司,新生戲院門口擠滿了人,看場電影吧,反正沒地方可去!一場電影最起碼可以打發掉兩小時,看完了這場電影,可以到附近小館子裡去吃一點東西,然後再去看一場七點鐘的電影,之後,還可以再趕一場九點鐘的,三場電影下來,應該是夜深了吧!伯南會說什麼?管他呢!

  買了一張票,跟著人群走進了戲院,迷迷糊糊的看完了一場電影,是部間諜愛情打鬥片,流行的調調兒。不過,她完全沒弄清楚那些間諜關係,只是被銀幕上那些打鬥打得昏昏沉沉。出了電影院,她開始感到頭痛了,這是老毛病,醫生叫它「神經痛」,反正查不出病源的病都可叫神經痛,或者叫「精神病」!她已慣於忍耐這種痛苦了。用手揉揉額角,她站在街口猶豫了幾分鐘,街上的人似乎更多了。華燈初上,夜幕初張,到處都是行人、汽車和閃亮的霓虹廣告,何等繁榮的城市!

  穿過了街,到了成都路,找一家飯館吧,雖然並不饑餓,吃飯總是人生必需的事情。轉了一個彎,國際戲院剛剛散場,人潮湧了出來,怎麼臺北會有這麼多人呢?馬來亞餐廳裡高朋滿座,對於一個單身女子,似乎不是什麼很適合的地方,小一點的館子吧,大東園?不,不好,更熱鬧了。前面是「紅豆」,去吃一碗餛飩面也罷。她再揉揉額角,從人群裡穿了出去。

  「嘎」然一聲,一輛小汽車突然停在她的身邊,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從車窗裡伸了出來。「范太太,是你吧?」

  她有些困惑,有些迷惘,有些畏縮。這是誰?

  「你不認識我了?我是夏夢軒,上車來如何?你去哪兒?我送你去!」

  他打開了車門,似乎沒有讓她考慮的餘地,這兒是不能停車的地方,她不能讓人等著,在被動的情況下,她上了車,對夏夢軒靦腆的笑笑。

  「謝謝您。」她輕聲的說。

  「去哪兒?」夢軒發動了車子。

  去哪兒?她茫茫然的望著車窗前面的街道。去那兒?她不知道要去哪兒。

  「我——我——」她結舌的說,「我正要找地方吃飯。」倉卒裡,她說出的總是實話。

  夏夢軒看了她一眼,帶著種難以抑制的、本能的興趣。事實上,他早就發現她了,當她雜在散場的人群裡,無所適從的呆站在新生戲院門口的大街上時。她那茫茫然的神情,和那一臉的迷失落寞吸引了他的注意力。他不自覺的開車跟蹤著她,眼看著她在街上百無聊賴的蕩來蕩去,也看著她從馬來亞餐廳門口退下來,在人群裡像個無主的遊魂般走著。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好奇——或者,比好奇更帶著點感情成分的那種情緒——於是,他開車過來,在她身邊停了下來。

  「找地方吃飯?」他說:「正好,我也要找地方吃飯,我知道一個比較安靜的地方,我們去吧!」

  「我——」佩青有些猶豫。

  「我知道你不喜歡吃西餐,找個安靜一點的地方吃中餐吧!」夢軒打斷了她,有些無法自解的急促,不想讓她把拒絕的話說出來。

  加快了車子的速度,他向南京東路的方向疾馳而去。車在一條她所不熟悉的路邊停下來,這家餐廳高踞於八層樓上,近兩年來,臺北的進步太大,觀光旅社也一幢一幢的豎立了起來,這也是其中之一。因為這兒距離夢軒的家比較近,所以他常常在這兒請客,喜歡它的寧靜整潔,最可喜的,還是客人稀少。找了一個僻靜的位子,他們坐了下來,面臨著兩扇落地的大玻璃窗,靜靜的垂著深藍色的窗簾。

  夢軒沒有怎麼徵求佩青的意見,就自顧自的點了菜。佩青脫下了風衣,一身淡淡的紫色裹著她,和那夜在程家的宴會裡所見到的她大相徑庭。

  夢軒注視著她,有點不能自已的眩惑。她那幾乎沒有施脂粉的臉龐細緻沉靜,在那一團紫色中顯得特別清幽。那默默的眼神,彷佛總在做一種無言的傾訴,這是怎樣的一個女性?他看不透她,認不清她,卻直覺的感受到她身上所散發的一種淡淡的幽香。

  「這裡如何?」他問。

  「很好。」她輕聲回答。

  「記得我了嗎?」

  「是的,」她有些臉紅。「夏先生。」

  「怎麼一個人出來?」他問了,立即覺得自己問得不太高明。

  「找尋一些東西,」她微笑的說,望著他:「孤獨吧!我記得我們談過這個題目。」

  「不錯,」他為她倒上一杯果汁,有些莫名其妙的緊張和心跳,十幾年來,他都沒有過這種感覺了,他胸懷中突然漲滿了某種欲望:想探索,想冒險,想深入一個神秘地帶。「可是,為什麼到人堆裡去找呢?」

  「有個作家說過一句話,『越在人群中,你越孤獨,當你真正一人獨處時,可能是你最豐滿的時刻。』」

  「是嗎?」他的心跳加速了,某種興奮的因素注入了他的血管。「我好像在哪裡看過這幾句話,你很喜歡看書嗎?」

  「日子是很長的,你知道,」她飲了一口果汁,眼睛裡有抹虛虛緲緲的落寞。「每天有二十四小時呢!」

  「看些什麼書?」

  「不一定,什麼都看。」

  「你看得很細心,否則你不會記住裡面的句子!」

  「當它吸引你的時候,你會記住的。你也看書嗎?」

  「是的,很愛看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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