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煙雨濛濛 | 上頁 下頁 |
一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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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跑到後面院子裡,在水泥地上,爸和爾傑正按著蓓蓓,給它洗澡。 爸爸還叼著煙斗,一面用肥皂在蓓蓓身上抹,他抬頭看看我,示意我也加入,我身不由己的蹲下去,也用刷子刷起蓓蓓來。爾傑弄得小狗一直在叫,他不住惡作劇的扯著它的毛,看到小狗躲避他,他就得意的咯咯的笑。 我無法克制自己不去研究他,越看越加深了懷疑,他沒有陸家的高鼻子,也沒有陸家所特有的濃眉大眼,他渾身沒有一點點陸家的特性!那麼,他真的不是陸家的人? 爸爸顯得少有的高興,他熱心的刷洗著蓓蓓那多毛的小尾巴,熱心得像個孩子,我對他的憐憫又湧了上來,我看出他是太空虛了。黑豹陸振華,一度使人聞名喪膽的人物,現在在這兒傴僂著背脊給小狗洗澡,往日的威風正在爸身上退縮消蝕,一天又一天,爸爸是真的老了。 給小狗洗完澡,我們回到客廳裡,經過如萍的房間時,我伸頭進去喊了一聲。如萍正篷著頭蜷縮在床上,看一本武俠小說。 聽到我喊她,她對我勉強的笑了笑,從床上爬了起來,她身上那件小棉襖揉得縐縐的,長褲也全是褶痕。披上一件短外套,她走了出來。我注意到她十分蒼白,關於我和何書桓,我不知道她知道了幾分,大概她並不知道得太多。 事實上,我和何書桓的感情也正在最微妙的階段,所謂微妙,是指正停留在友誼的最高潮,而尚未走進戀愛的圈子。我明白,只要我有一點小小的鼓勵,何書桓會立刻衝破這道關口,但我對自己所導演的這幕戲,已經有假戲真做的危險,儘管我用「報復」的大前提武裝自己,但我心底卻惶惑得厲害,也為了這個,我竟又下意識的想逃避他,這種複雜的情緒,是我所不敢分析,也無法分析清楚的。 如萍跟著我到客廳中,蓓蓓縮在沙發上發抖,我說:「我們剛剛給蓓蓓洗了個澡。」 如萍意態闌珊的笑笑,顯得心不在焉。 我注視著她,這才驚異愛情在一個女孩子身上的影響力是如此之大,短短的一個月,她看來既消瘦又蒼白,而且心神不屬。我知道何書桓仍然常到這兒來,也守信在給如萍補習英文,看樣子,如萍在何書桓身上是一無所獲,反而墜入了愛情的網裡而無以自拔了。 大約在晚飯前,雪姨回來了。 我仔細的審視她,她顯得平靜自如,絲毫沒有慌亂緊張的樣子。我不禁佩服她的掩飾功夫。望了我一眼,她不在意的點點頭,對爸爸說:「今天手氣不好,輸了一點!」 爸看來對雪姨的輸贏毫不關心,我深深的望望雪姨,那麼,她是以打牌為藉口出去的,我知道雪姨經常要出去「打牌」,「手氣」也從沒有好過。是真打牌?還是假打牌? 我留在「那裡」吃晚飯,飯後,爸一直問我有沒有意思考大學,並問我要不要聘家庭教師?我回答不要家庭教師,大學還是要再考一次。正談著,何書桓來了。我才想起今晚是他給如萍補習的日子,怪不得如萍這樣心魂不定。 看到了我,何書桓對我展開了一個毫無保留的微笑,高興的說:「你猜我今天下午在哪裡?」 「我怎麼知道!」 「在你家,等了你一個下午,和你母親一起吃的晚飯!」何書桓毫不掩飾的說,我想他是有意說給大家聽的,看樣子,他對於「朋友」的這一階段不滿了,而急於想再進一步。因而,他故意在大家面前暴露出「追求」的真相。 如萍的臉色變白了,雪姨也一臉的不自在,看到她們的表情使我覺得開心。 何書桓在沙發中坐了下來,雪姨以她那對銳利的眼睛,不住的打量著何書桓,又悄悄的打量著我,顯然在懷疑我們友誼進展的程度。 然後,她對何書桓綻開一個近乎諂媚的笑,柔聲說:「要喝咖啡還是紅茶?」接著,又自己代他回答說:「我看還是煮點咖啡吧!來,書桓,坐到這邊來一點,靠近火,看你冷得那副樣子!」她所指示的位子是如萍身邊的沙發。 我明白,她在竭力施展她的籠絡手段,帶著個不經意的笑,我冷眼看何書桓如何應付。 何書桓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,說:「沒關係,我一點都不冷。」說著,他在我身邊坐了下來。 雪姨臉上的不自在加深了,她瞇起眼睛來看了我一眼,就走到裡面去了。 這兒,何書桓立即和爸爸攀談了起來,爸爸在問他有沒有一本軍事上的書,何書桓說沒有。由此,何書桓問起當時中國軍閥混戰的詳情及前因後果,這提起了爸爸的興趣,近來,我難得看到他如此高興,他大加分析和敘述。 我對這些歷史的陳跡毫無興趣,聽著他們什麼直軍奉軍的使我不耐,但,何書桓卻熱心和爸爸爭論,他反對爸爸偏激的論調,堅持軍閥混戰拖垮了中國。爸有些激怒,說何書桓是個「乳臭未乾」的「小子」,妄想論天下大事。 可是,當雪姨端出咖啡來,而打斷了他們的爭論的時候,我看到爸爸眼睛裡閃著光,用很有興味的眼光打量著這個「乳臭未乾」的「小子」。 雪姨端出咖啡來,叨何書桓的光,我也分到一杯。 雪姨才坐定,爾傑就鑽進她懷裡,扭股糖似的在雪姨身上亂揉,問雪姨要錢買東西。我又不由自主的去觀察爾傑,越看越狐疑,也越肯定我所猜測的,我記得我看到那個男人時,曾有熟悉的感覺,現在,我找到為什麼會覺得熟悉的原因了! 「遺傳」真是生物界一件奇妙的事!爾傑簡直是那瘦削的男人的再版,本來嘛,陸家的孩子個個漂亮,爾傑卻與生俱來的有種猥瑣相。哦,如果真的這樣,爸爸是多麼倒楣!他一向寵愛著這個老年得來的兒子! 我冷冷的望著雪姨,想在她臉上找出破綻,可是,她一定是個做假的老手,她看來那樣自然,那樣安詳自如。但,我不會信任她了,我無法抹殺掉我親眼看到的事實,這是件邪惡的事,我由心底對這事感到難受和惡心。卻又有種朦朧的興奮,只因為把雪姨和「邪惡」聯想在一起,竟變成了一個整體,彷彿二者是無法分割的。那麼,如果我能掌握住她「邪惡」的證據,對我不是更有利嗎?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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