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煙鎖重樓 | 上頁 下頁
二九


  雨杭又住回了他的房裡,撞壞的門也重新修好了。他開始焦灼的等待著機會,要單獨見夢寒一面!有太多太多的話要對她說。可是,夢寒開始躲他了,每次吃完飯,她匆匆就回房。連眼光都避免和他的眼光相接觸。平時,身邊不是帶著書晴,就是跟著慈媽,簡直沒有片刻是「單獨」的。這使雨杭快要發瘋了,等待和期盼的煎熬像一把火,燒焦了他的五臟六腑,燒痛了他的每一根神經,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持多久,覺得自己的臉上身上心上……渾身上下,都烙印著夢寒的名字,覺得普天下都能讀出自己的心事了。而夢寒,她仍然那樣近在咫尺,卻遠在天邊。

  他常常吹著他那支笛子,她聽而不聞。他常常故意從她門前走過,門裡,總是充滿了聲音,有小書晴,有奶媽,有靖萱,有慈媽……於是,他知道,如果她安心不給他機會,他是一點機會也沒有的。她想要讓他死!他想。她存心折磨他,非弄得他活不下去為止!他真的快被這種思念弄得崩潰了,那麼想她,那麼愛她,又那麼恨她!這樣,有一天,他終於在徊廊上逮住了她,慈媽帶著書晴在她身後,距離只有幾步路而已。他匆匆的在她耳邊說:「今天晚上十二點鐘,我來你房間!」

  「不行!」她急促的說:「最近書晴都睡在我房裡……」

  沒有時間再多說了,書晴已經跳跳蹦蹦的走過來了,他只得威脅的說:「那麼,你來我房間,到時候你不來,我就什麼都不管了,我會在你房門口一直敲門,敲到你來開門為止!驚動所有曾家的人,我也不管!」他匆匆的轉身走了,留下她目瞪口呆,心慌意亂。

  這天晚上,他斷斷續續的吹著笛子,吹到十一點鐘才停,吹得夢寒神魂不定,膽戰心驚。夢寒等到了十二點,看到奶媽帶著書晴,已經沉沉入睡。她溜出了房間,四面傾聽,到處都靜悄悄的,整個曾家都睡著了。她不敢拿燈火,摸黑走了出去。小院風寒,蒼苔露冷,樹影朦朧,樓影參差。她穿過徊廊,走過小徑,心中怦怦的跳著,好不容易才走到他的房門口。還來不及敲門,房門就無聲無息的打開了,他伸出手來,把她一把拉進了房間。

  房門在她身後闔攏了。

  他們兩個面面相對了。她立刻接觸到他那燃燒著的眼睛,像兩把火炬,對她熊熊然的燒了過來。她被動的靠在門上,心,仍然在怦怦怦的狂跳著,呼吸急促。他用雙手支撐在門上,正好把她給「鎖」在他的臂彎裡。

  「你預備躲我一輩子嗎?你預備讓我這樣煎熬一輩子嗎?你預備眼睜睜的看著我毀滅,看著我死掉嗎?」他咄咄逼人的問。這樣的問話使她毫無招架之力,使她害怕,使她心碎。她想逃開,但沒有地方可逃。他不等她回答,手臂一緊,就把她圈進了自己的懷裡,他的胳臂迅速的箍緊了她,他的唇,就忘形的,昏亂的,燒灼的,渴求的緊壓在她的唇上了。她不能呼吸了,不能思想了,像是一個火苗,「轟」的一下點燃了整個的火藥庫,她全身都著火了。那麼熊熊的燃燒著,美妙的燃燒著,萬劫不復的燃燒著,視死如歸的燃燒著……直把她每根頭髮,每個細胞,每根纖維,每個意念……一起燃燒成灰燼。

  好一會兒,他的頭抬起來了,她的意識也慢慢的蘇醒了。睜開眼睛,他的眼睛距離她的只有幾寸遠,他深深刻刻的凝視著她。那對眼睛深邃如黑夜,光亮如星辰,燃燒如火炬,廣闊如汪洋。怎有這樣的眼睛呢?能夠燒化她,能夠照亮她,能夠吞噬她,也能夠淹沒她……他是她的剋星,是她的宿命,是她的魔鬼,是她的地獄,也是她的天堂……不,不,不,她搖著頭,先是輕輕的搖,然後是重重的搖。不,不,不!這是毀滅!這是罪惡!她怎麼允許自己陷入這種瘋狂裡去!

  「不要搖頭!」他啞聲的說,用自己的雙手去緊緊的捧住她的頭。「不要搖頭!這些日子以來,我最深的痛苦,是不知道你的心,現在我知道了!只要肯定了這一點,從今以後,水深火熱,我是為你跳下去了,我什麼都不怕,什麼都不管了!」

  她還是搖頭,在他的手掌中拚命的搖頭,似乎除了搖頭,不知道還能做什麼。搖著搖著,眼裡就蓄滿了淚。

  「不要再搖頭了!」他著急的,命令的說:「不要搖了!」

  她還是搖頭。「你再搖頭,我就……我就又要吻你了!」他說著,見她繼續搖著,他的頭一低,他的唇就再度攫住了她的。

  這一次,她的反應非常的快,像是被針刺到一般,她猛的奮力掙扎,用盡渾身的力量一推,就推開了他。揚起手來,她飛快的,狠狠的給了他一個耳光。

  這個耳光,使他迅速的往後退了一步。兩人之間,拉開了距離,彼此都大睜著眼睛望向對方。夢寒重重的喘著氣,臉色慘白慘白。雨杭狼狽的昂著頭,眼神昏亂而炙熱。

  「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?」夢寒終於說出話來了。「先把我逼進你的房裡,再對我做這樣的事!你把我當成怎樣的女人?沒有羞恥心,沒有道德觀,沒有責任感,沒有自愛和尊嚴的嗎?你這樣欺負我,陷我於不仁不義的境地,是要逼得我無路可走嗎?」她一面說著,淚水就像斷線的珍珠一般,不住的往下掉。「你忘了?我是曾家的寡婦,是靖南的遺孀呀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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