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月滿西樓 | 上頁 下頁 |
二三 |
|
「只是對你的行蹤發生興趣!」我大聲說,被他的態度所刺傷了。「我的行蹤?」他一怔,立即說:「哈,憶秋,你什麼時候害上疑心病的?」 「你別想唬我,」我生氣的說:「你自己的行動你以為我不知道!」 「我的行動?我的什麼行動?」他板著臉問,但不安卻明寫在他的臉上。「我知道你有一個女人,」我乾脆拆穿了說:「我要知道那是誰?」 「一個女人!」他喊,喘了口氣。「憶秋,你別瞎疑心!」 「我不是瞎疑心!」我叫:「我要知道那個女人是誰?那個不要臉的霸佔別人丈夫的女人!那個風騷而無恥的女人!她是誰?是舞女?妓女?還是交際花?……」 牧之對我沖過來,在我還沒有來得及辨明他的來意前,他反手給了我狠狠的一耳光,他抽得我頭發昏,耳鳴心跳,眼前發黑,我踉蹌的抓住床柱,以免跌下去,吸了一大口氣,我抬起頭來,牧之卻一轉身向室外走,我聽到他走出大門,和門砰然碰上的聲音,我知道他走了!走出了我的生活和生命。 我僕倒在床上,頭埋進枕頭裡,用牙齒咬緊枕頭,以阻住我絕望的喊聲。牧之深夜時分回來了,帶著一身的酒氣,帶著蹌踉的醉步,和滿嘴的胡言亂語。我躺在床上,看著他僕倒在地板上呼呼大睡,我沒有理他。第二天,我醒來的時候,已是上午九點鐘,他去上班了,桌上有他留的一張紙條:「憶秋,請原諒我。十點鐘我打電話和你談。」 我沒有等他的電話,在經過半小時左右的思索和傷心之後,我決心要採取一項行動。是的,我一直是個長不大的孩子,而今,我必須獨自去解決這個問題!我必須訓練自己成長,訓練自己面對現實!梳洗之後,我換了一件乾淨的「孕婦裝」,鏡子裡反映出我浮腫而無神的眼睛,臉色是蒼白的,神情卻是使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落寞。我在鏡子前面站了一段很長的時間,暗中計劃見到那個女人之後要說些什麼?責備她?罵她霸佔別人的丈夫?還是乞求她?乞求她把我的丈夫還給我?頭一項我可能行不通,因為我從不善於吵架,第二項就更行不通,因為我天性倔強,不輕易向人低頭的。 但是,無論如何,我還是先見見她再說,我倒要看看她,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女人!叫了一輛三輪車,我來到了那棟坐落在杭州南路的小巷中的日式房子面前。壓制自己激動的情緒,我按了門鈴,是昨天那個下女開的門,她打量著我問:「你找誰?」 我愣住了,只得說:「小姐在不在?」 「小姐還沒起來。」我看看表,已經是十點鐘,真會睡呀!我一腳跨進院子,不知是從那兒跑出來的一股衝勁和怒氣,我直向室內走,一面昂著頭說:「告訴你們小姐,有人要見她!」 我不待她回答,就脫掉鞋子,走上了榻榻米,又一直走進了客廳。客廳中的陳設雅致潔淨,一套紫紅色的沙發,一個玻璃門的書架,書架上放著一盆早菊。牆上掛著幾張印刷精美的藝術畫片,有一張裸婦顯然是雷諾的,看樣子這並不像一個歡場女人的房子。我在沙發上坐下來,那下女狐疑的望望我,就走進了里間。我靠在椅子中,雖然有一股盛氣,卻感到忐忑不安。直覺中也自認為我的行動有些魯莽,我到底憑什麼來責問別人?如果她一口否認,我又怎麼辦呢? 一陣熟悉的香味繞鼻而來,我迅速的抬起頭,頓時眼前一亮,我面前亭亭的站著一個黑衣服的女人,長髮垂肩,苗條嫋娜,正用一對晶瑩的眼睛凝視著我。我一時之間神志恍惚,努力在我記憶中搜索,我可以肯定自己見過這個女人,但想不出來在什麼地方見過。她卻對我輕盈的笑了笑,笑容中含有一抹說不出來的憂鬱,然後她說:「何太太,你的來意我明白,讓您跑一趟,我實在很抱歉。」 何太太!她居然知道我是誰!我目瞪口呆的望著她,完全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她。「何太太,」她在我對面坐下來,又淒然的一笑,頗為寥落的說:「我們見過一次。你忘了?那天夜裡,有一個找錯門的女人!」我大大的一震,對了!我想起來了,就是那個女人,那個找錯門的女人,看樣子,那天是有意的安排,而不是真的找錯了門!果然,她自己承認了:「那天,我是有意去看看你的。何太太,你比我想像裡更年輕,更純潔,更寧靜。我相信你會是一個很溫柔很可愛的妻子。」 我愕然。一開始,我好像就處在被動的地位了。她的神情語氣控制了我。尤其,她身上有一種超凡脫俗的氣質,一種儒雅的風味,我立即明白了,我不可能和她競爭,因為她比我強得太多!她一定會勝利的,我已經完了!我知道,知道得太清楚,我將永無希望把牧之從她的手裡搶回來,永不可能!認清了這一點之後,我心中就泛起一股酸楚,酸楚得使我全身發冷,使我額上冷汗涔涔,而眼中淚光模糊了。 我想說話,說幾句大大方方的話,說幾句冠冕堂皇的話,我不願意表現得這麼怯弱。可是,我已經無法控制自己了,眼淚沿著我的面頰滾滾落下去,我無措的交疊著雙手,像個被老師責駡了的小學生。她迅速的走到我面前,像昨天我看到她安慰牧之時那樣在我面前的榻榻米上跪下來,用雙手環抱住了我,急迫而懇切的說:「何太太,請不要!我不是有意要傷你的心!真的,我不是有意……只是,這個時代……這個……」 |
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