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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六


  阿裴點點頭。費力的嚥了一口口水,她終於輕輕的,一個字一個字的說:「你對了!我沒有理由殺你,沒有理由責備你!我自以為灑脫,自以為堅強,自以為聰明,事實上,我愚蠢無知,而又懦弱無能,我做錯每一件事。」她驀然舉起刀來,厲聲說:「我不再糾纏任何人,我一了百了!」比閃電還快,那刀已插入了阿裴另一隻手的手腕。

  靈珊和阿秋同時尖聲大叫,靈珊在阿裴舉刀的時候,就衝過來了,當時她只擔心她會去刺殺陸超,再沒料到,她會一刀刺入自己的手腕,那鮮血噴濺了出來,陸超伸手一抓,沒抓住刀子,只捉住阿裴的手,他啞聲驚喊:

  「你幹什麼?」

  「還你自由。」她微笑著說:「我不怪你,我只是討厭我自己,討厭我的被討厭!」她的身子往地毯上軟軟的溜下去。

  邵卓生撲過來,從地上一把抱起了她,刀子落在地上,她手腕上的血染得到處都是。阿秋的臉色慘白,她奔過來,不住口的、驚慌的叫著嚷著:

  「阿裴,你何苦這樣?你為什麼要這樣?」

  「先止血!」靈珊喊,緊急中還不失理智,她用手緊緊的握住阿裴的手腕,「給我一根帶子!」

  阿秋把腰上的衣帶抽了下來,靈珊飛快的纏緊了阿裴的胳膊,用力扭緊那帶子,在大家忙成一團的時候,阿裴始終清醒,也始終面帶微笑,看到阿秋,她低語了一句:

  「阿秋,希望你比我灑脫!」

  「阿裴,阿裴!」邵卓生喊,一面對陸超大叫:「你還不去叫輛車!我們要把她送醫院!」

  一語提醒了呆若木雞的陸超,他飛奔著去攔車子,邵卓生抱著阿裴往屋外走,阿裴看了看靈珊,做夢似的低語:

  「我想不出我有什麼不放心的事!」她的眼光溫柔的落在邵卓生臉上,聲音低柔得像一聲嘆息。「掃帚星,我下輩子嫁給你!」閉上眼睛她的頭側向邵卓生懷裡,一動也不動了。

  ▼第十八章

  緊接下來是好長一段時間的零亂,像幾百個世紀那麼長。醫院、急救室、血漿、生理食鹽水、手術房、醫生、護士──靈珊只覺得頭昏腦脹,眼花撩亂而心驚肉跳。然後就是等待、等待、等待──無窮無盡的等待,永無休止的等待。她和邵卓生,坐在手術室外的候診室裡。陸超和阿秋,一直站在窗口,眺望著窗外的燈火。房間裡有四個人,但是誰也不說話。靜默中,只看到護士的穿梭出入,血漿瓶的推進推出。最後,終於有個醫生走出來了。「誰是她的家屬?」醫生問,眼光掃著室內的四個人。「誰負她的責任?」四個人你看我,我看你,竟沒有一個人答話。

  「你們沒有一個是她的家屬嗎?」醫生奇怪的問。

  靈珊忍不住站了起來。

  「醫生,她怎麼樣了?救得活嗎?如果你需要簽什麼字,我來簽!」

  「她要住院,你們去辦理住院手續!」

  靈珊大喜,差點眼淚就奪眶而出了,她忘形的抓住了醫生的手腕,一迭連聲的叫著說:「她活了!是不是?她會活下去,是不是?她沒有危險了!是不是?」

  「等一等!」醫生掙脫了她的拉扯,嚴肅的看著她。「你是她的什麼人?」靈珊愣了愣。「朋友。」她勉強的說。

  「她的父母呢?」

  「她──沒有父母。」

  「兄弟姐妹呢?」

  「她──」邵卓生走過來了。「也沒有兄弟姐妹。醫生,你可以信任我們,我們負她的全責。醫藥費、保證金、手術費──我們全負擔!」那醫生蹙緊眉頭,面容沉重。

  「很好,你們先給她辦好住院手續,送進病房去,我們都只有走著瞧!」

  「走著瞧?」靈珊結舌的說:「這──這是什麼意思?她──沒有脫離危險嗎?」

  「她的情況很特別,」醫生誠懇的說:「按道理,這一點刀傷流不了太多的血,不應該造成這麼嚴重的後果,可是,她原先就有極厲害的貧血症,還有心臟衰弱症,胃潰瘍,肝功能減退──她一定又抽煙又喝酒?」

  「是的。」靈珊急急的說。

  「她本來就已經百病叢生,怎麼還禁得起大量失血?我們現在給她輸血,注射葡萄糖,她一度呼吸困難,我們用了氧氣筒,──現在,她並沒有脫離危險,我們先把她送進病房,繼續給她輸血,給她治療──大家都只有走著瞧!我們當然希望救活她!」醫生轉身走開了,走了幾步,忽然又回過頭來:

  「我最怕治療這種病人,」他冷冷的說:「別的病人是求生,他會自己和醫生合作,這種病人是求死,他和醫生敵對。即使好不容易救活她,焉知道她不會再來一次?你們是她的好朋友,應該防止這種事情發生呵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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