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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八


  「她不是剛從你那兒回來嗎?」靈珍調侃似的說:「有話怎麼一次不說完?我看你們可真累!好,你等一等!」

  片刻之後,接電話的仍然是靈珍。

  「我妹妹說,有話明天再講,她說她已經睡著了。」

  「已經睡著了?」他蹙緊眉頭。

  「已經做夢了,她說她夢到仙女大戰妖怪,戰得天翻地覆,她這麼說的,我原封告訴你,至於這是打啞謎呢?還是你們間的暗號,我就弄不清楚了!」

  掛斷了電話,他坐進沙發裡,燃起了一支煙,他深深的抽著煙,深深的沉思著。然後,他再撥了劉家的電話。

  在劉家,靈珍把電話機往靈珊床邊一挪,把聽筒塞進她手裡,說:「你那個鉻鋼實在麻煩!我不當你們的傳話筒,你們自己去談論妖怪和仙女去!」靈珊迫不得已接過電話,聽筒裡,傳來韋鵬飛一聲長長的歎息。「靈珊,」他柔聲說:「你生氣了?」

  她心中掠過一陣酸酸楚楚的柔情,喉嚨裡頓時發哽。

  「沒有。」她含糊的說。

  「你騙我!」他說,再歎了口氣:「出來好不好?我要見你!」

  「現在嗎?別發瘋了,我已經睡了。」

  「我們散步去。」他的聲音更柔了。「你知道幾點了?」

  「知道。」他說,沉默了片刻。她以為他已經掛斷了,可是,他的聲音又響了起來。「今晚的月亮很好,很像你的歌;月朦朧,鳥朦朧。」他低低的,祈求的。「我們賞月去!」

  她掛上了電話,翻身就下床,拿起椅子上的衣服,換掉睡衣,靈珍的眼睛瞪得又圓又大,愕然的問:「你幹嘛?」

  「去散步去!」

  「你知道嗎?」靈珍說:「你那個鉻鋼,有幾分瘋狂,你也有幾分瘋狂!你們加起來,就是十足的瘋狂!」

  靈珊嫣然一笑,轉身就走。

  在門外,韋鵬飛正靠在樓梯上,默默的望著她。

  「道高一尺,魔高一丈。」她喃喃的說。

  「什麼意思?」

  「我是妖怪,妖怪就是魔鬼,你抵制不了妖怪的誘惑,豈不是魔高一丈?但是,我抵制不了你的誘惑,又算什麼呢?」

  「所以,我是魔中之魔。」他說。

  「我看,你真是我命中之魔呢!」她低歎著。

  他們下了樓,走出大廈,沐浴在那如水的月色裡。她依偎著他,在這一瞬間,只覺得心滿意足。魔鬼也罷,妖怪也罷,她全不管了。冰山也罷,岩石也罷,她也不管了。她只要和他在一起,踏著月色,聽著鳥鳴,散步在那靜悄悄的街頭。月朦朧,鳥朦朧,燈朦朧,人朦朧。

  可是,現實是你逃不開的,命運也是你逃不開的。「幸福」像水中的倒影,永遠美麗,動盪誘人,而不真實。世間有幾個人能抓住水裡的倒影?

  這天黃昏,靈珊下了課,剛剛走出幼稚園的大門,就一眼看到了邵卓生,他站在那幼稚園的鐵柵欄邊,正默默的對裡面注視著。靈珊心裡掠過一陣抱歉的情緒。這些日子來,他幾乎已經忘掉了邵卓生!韋鵬飛把她的生活填得滿滿的,邵卓生多少次的約會,都被她回絕了。而今天,他又站在這兒了,像往常一樣,他在等待她下課。

  她走了過去,可是,驀然間,她像挨了一棒,整個人都發起呆來,她幾乎不敢相信她的眼睛,在邵卓生身邊,有個少女亭亭玉立的站在那兒,穿著一件米色絲絨上衣,和同色的長褲,腰上系著一條咖啡色的腰帶,她瘦骨娉婷,飄然若仙。竟然是她夢裡日裡,無時或忘的阿裴!邵卓生迎了過來,對她介紹似的說:「靈珊,你還記得阿裴吧!」

  「是的。」靈珊對阿裴看過去,心裡卻糊塗得厲害,邵卓生從何時開始,居然和阿裴來往了?但,這並非不可能的事,自從耶誕節後,靈珊和邵卓生就不大見面了,他既然認識了阿裴,當然有權利去約會阿裴!只是——只是——只是什麼?靈珊也弄不大清楚,只覺得不對勁,很不對勁,阿裴何以會和邵卓生交往?阿裴何以會出現在「愛兒幼稚園」門口?阿裴——怎麼如此接近靈珊的生活範圍?這,會是巧合嗎?還是有意的呢?她站在那兒,面對著阿裴,寒意卻陡然從她背脊冒了出來。「劉——」阿裴看著她,遲疑的,細緻的,嫵媚的開了口。「我可不可以就叫你靈珊?」

  「你當然可以!」靈珊說,心裡七上八下的打著鼓。「我記得,在耶誕節那夜,我們已經很熟了。」

  「是的。」阿裴說,用手掠了掠頭髮,那寬寬的衣袖又滑了上去,露出她那纖細而勻稱的手臂,她站在黃昏的夕陽裡,發上,肩上,身上,都被夕陽染上了一抹嫣紅和橙黃,她看起來比耶誕之夜,更增加了幾分飄逸和輕靈。她仍然沒有化什麼妝,仍然只輕染了一點口紅。可是,在她的眼底,在她的眉梢,卻有那麼一種奇異的寥落,靈珊直覺的感到,她比耶誕夜也增加了幾許憔悴!她直視著靈珊,柔聲說:「我還記得,那天夜裡,你喝醉了。」

  「我一定很失態。」靈珊說,心裡卻模糊的覺得,阿裴特地來這兒,決不是來討論她的醉態的。

  「不,你很好,很可愛。」阿裴盯著她。「我們談過很多話,你還記得嗎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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