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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一


  ▼16

  新的一年開始了。天氣仍然寒冷,漫長的冬季使我厭倦,羅馬的雕像和廢墟再也引不起我的新奇感,珍娜的通心粉已失去了當日的可口,過多的乳酪沒有使我發胖,反而使我消瘦了。雲帆對我溫柔體貼,我對他實在不能有任何怨言。我開始學習做一些家務,做一些廚房的工作,於是,我發現,主婦的工作也是一種藝術,一雙纖巧的、女性的手,可以給一個家庭增加多少的樂趣。春天來臨的時候,我已會做好幾樣中國菜了,當雲帆從他的餐廳裏回來,第一次嘗到我做的中菜時,他那樣驚訝,那樣喜悅,他誇張的、大口大口的吃著菜,像一個餓了三個月的饞鬼!他吮嘴,他咂舌,他讚不絕口:

  「我真不相信這是你做的,」他說:「我真不相信我那嬌生慣養的小妻子也會做菜!我真不相信!」他大大的搖頭,大大的咂舌,一連串的說:「真不相信!真不相信!真不相信!」

  我笑了。從他的身後,我用胳膊抱著他的脖子,把我的頭貼在他的耳邊,我低語:

  「你是個好丈夫!你知道嗎?」

  他握住了我纏繞在他脖子上的手。

  「紫菱!」他溫柔的叫。

  「嗯?」我輕應著。「已經是春天了,你知道嗎?」

  「是的。」

  「在都市里,你或者聞不出春天的氣息,但是一到了郊外,你就可以看到什麼是春天了。」

  「你有什麼提議嗎?」我問。

  「是的,」他把我拉到他的面前來,讓我坐在他膝上,他用胳膊懷抱著我:「記得我曾告訴你,我在郊外有一個小木屋?」我點點頭。「願意去住一個星期嗎?」

  我再點點頭。於是,第二天,我們就帶了應用物品,開車向那「小木屋」出發了,在我的想像裏,那距離大約是從臺北到碧潭的距離,誰知,我們一清早出發,卻足足開了十個小時,到了黃昏時分,才駛進了一個原始的,有著參天巨木的森林裏。

  「你的小木屋在森林裏嗎?」我驚奇的問。

  「小木屋如果不在森林裏,還有什麼情調呢?」

  我四面張望著,黃昏的陽光從樹隙中篩落,灑了遍地金色的光點。是的,這是春天,到處都充滿了春的氣息,樹木上早已抽出了新綠,草地上一片蒼翠,在那些大樹根和野草間,遍生著一叢叢的野百合,那野百合的芳香和樹木青草的氣息混合著,帶著某種醉人的溫馨。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,仰視藍天白雲,俯視綠草如茵,我高興的叫著說:

  「好可愛的森林!你怎麼不早點帶我來?」

  「一直要帶你來,」他笑著:「只因為缺少一些東西。」

  「缺少一些東西?」我愕然的問。

  他笑著搖搖頭。「等會兒你就知道了!」

  車子在森林裏繞了好幾個彎,沿途我都可以看到一些其他的「小木屋」,於是,我知道了,這兒大概是個別墅區,歐洲人最流行在郊外弄一棟小巧玲瓏的房子作別墅。那麼,這森林裏必定有湖,因為,划船、釣魚,和他們的「度假」是不可分的事情。果然,我看到了湖,在森林中間的一個湖泊,好大好大的湖,落日的光芒在湖面上閃爍,把那藍灩灩的湖水照射成了一片金黃。我深深歎息。

  「怎麼?」他問我。「一切的『美』都會使我歎息。」我說:「造物怎能把世界造得這樣神奇!」

  「你知道造物造得最神奇的東西是什麼?」他問。

  「是什麼?」

  「你。」我凝視他,有種心痛似的柔情注進了我的血管,絞痛了我的心臟。一時間,我很有一種衝動,想告訴他一些話,一些最最親密的話,但是,我終於沒有說出口。因為,話到嘴邊,楚濂的影子就倏然出現,我如何能擺脫掉楚濂?不,不行。那麼,我又如何能對雲帆撒謊?不,也不行。於是,我沉默了。

  車子停了,他拍拍我的肩。

  「喂,發什麼呆?我們到了。」

  我警覺過來,這才驚奇的發現,我們正停在一棟「小木屋」的前面!哦,小木屋!這名副其實的木屋呀!整棟房子完全是用粗大、厚重的原木蓋成的,原木的屋頂,原木的牆,原木的房門!這屋子是靠在湖邊的,有個木頭搭的樓梯可直通湖面,在那樓梯底下,系著一條小小的小木船。我正在打量時,一個老老的義大利人跑了過來,他對雲帆嘰哩咕嚕的說了一串話,我的義大利文雖然仍舊差勁,卻已可略懂一二,我驚奇的望著雲帆說:「原來你已經安排好了?你事先就計畫了我們要來,是嗎?」我望著那意大觀人。「這人是你雇傭的嗎?」

  「不,他在這一帶,幫每家看看房子,我們十幾家每家給他一點錢。」房門開了,我正要走進去,卻聽到了兩聲馬嘶。我斜睨著雲帆,低低的說:「那是不可能的!別告訴我,你安排了兩匹馬!」

  「世界上沒有事是不可能的!」他笑著說:「你往右邊走,那兒有一個馬欄!」我丟下了手裏拎著的手提箱,直奔向屋子右邊的馬欄,然後,我立即看到了那兩匹馬,一匹高大的,有著褐色的、光亮的皮毛,另一匹比較小巧,卻是純白色的。它們站立在那兒,優美,華貴,驕傲的仰首長嘶。我歎息著,不停的歎息著。雲帆走到我身邊來,遞給我一把方糖。

  「試試看,它們最愛吃糖!」

  我伸出手去,兩匹馬爭著在我手心中吃糖,舌頭舔得我癢酥酥的。我笑著,轉頭看雲帆。

  「是你的馬嗎?」他問。

  「不是。是我租來的,」他說,「我還沒有闊氣到白養兩匹馬放著的地步。但是,假若你喜歡,我們也可以把它買下來。」

  我注視著雲帆。「你逐漸讓我覺得,金錢幾乎是萬能的!」

  「金錢並不見得是萬能的,」他說:「我真正渴求的東西,我至今沒有買到過。」他似乎話中有話,我凝視著他,然後,我輕輕的偎進了他的懷裏。「你有錢並不希奇,」我低語:「天下有錢的人多得很,問題是你如何去運用你的金錢,如何去揣測別人的需要和愛好,這與金錢無關,這是心靈的默契。」我抬眼看他,用更低的聲音說:「謝謝你,雲帆。我一直夢想,騎一匹白馬,馳騁在一個綠色的森林裏,我不知道,我真可以做到。你總有辦法,把我的夢變成真實。」他挽緊了我,一時間,我覺得他痙攣而顫慄。

  「希望有一天,你也能把我的夢變成真實。」他喃喃的說。

  我怔了怔,還沒有體會出他的意思,他已經挽著我,走進了那座「小木屋」!天哪!這是座單純的小木屋嗎?那厚厚的長毛地毯,那燒得旺旺的壁爐,那牆上掛的銅雕,那矮墩墩的沙發,那鋪在地毯上的一張老虎皮……以及那落地的長窗,上面垂滿了一串串的珠簾!「雲帆!」我叫著,喘息著。跑過去,我拂弄那珠簾,窗外,是一覽無際的湖面。「你已經先來佈置過了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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