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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


  §6

  我一覺睡到中午才醒來。

  我發現我躺在自己的臥室裡,室內的光線很暗,窗外在下著雨,雨點打在玻璃窗上,發出叮叮咚咚的細碎的聲響。我的頭腦仍然昏沉,昨晚的事在我腦子裡幾乎已無痕跡,直到我看見我書桌上的那把吉他時,我才想起那一切;吉他,餐館,香檳,和那個充滿傳奇性的費雲帆!我在床上翻了一個身,懶洋洋的不想起床,擁被而臥,我聽著雨聲,聽著風聲,心裡是一團朦朦朧朧的迷惘,有好一陣,我幾乎沒有思想,也沒有意識,我的神志還在半睡眠的狀態裡。

  開門的聲音驚動了我,我轉過頭看著門口,進來的是母親,她一直走向我的床邊,俯身望著我。

  「醒了嗎?紫菱?」她問。

  「是的,媽媽。」我說,忽然對昨晚的行為有了幾絲歉意。

  母親在我的床沿上坐了下來,她用手撫平了我的枕頭,眼光溫和而又憂愁的注視著我。母親這種眼光是我最不能忍受的,它使我充滿了「犯了罪」,而面臨「赦免」的感覺。

  「紫菱!」她溫柔的叫。

  「怎麼,媽媽?」我小心翼翼的問。「你知道你昨晚做了些什麼嗎?」

  「我喝了酒,而且醉了。」我說。

  母親凝視我,低歎了一聲。

  「紫菱,這就是你所謂的『遊蕩』?」她擔憂的問:「你才只有十九歲呢!」

  「媽媽,」我蹙蹙眉,困難的解釋:「昨晚的一切並非出於預謀,那是意外,我以為香檳是喝不醉人的,我也不知道會醉成那樣子。媽媽,你放心,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!」

  「你瞧,你深夜歸家,又笑又唱,東倒西歪的靠在一個男人身上,你想想看,你會讓楚濂怎麼想法?」

  天哪!楚濂!我緊咬了一下牙。

  「媽媽,你放心,楚濂不會在乎的,反正喝醉酒,深夜歸家的是我而不是綠萍。」

  「你就不怕別人認為我們家庭沒有家教嗎?」

  「哦,媽媽!」我驚喊:「你以為我的『行為失檢』會影響到楚濂和綠萍的感情嗎?如果楚濂是這樣淺薄的男孩子,他還值得綠萍去喜歡嗎?而且,他會是這麼現實,這麼沒有深度,這樣禁不起考驗的男孩子嗎?媽媽,你未免太小看了楚濂了!」

  「好,我們不談楚濂好不好?」母親有些煩躁的說,滿臉的懊惱,她再撫平我的棉被,一臉欲言又止的神情。

  「媽媽,」我注視著她。「你到底想說什麼?」

  母親沉思了片刻,終於下定決心,抬起頭來,正眼望著我,低聲的說:「那個費雲帆,他並不是個名譽很好的男人!」

  我怔了片刻,接著,我就爆發的大笑了起來。

  「哦!媽媽!」我嚷著:「你以為我會和費雲帆怎樣嗎?我連作夢也沒想到過這問題!」

  母親用手揉揉鼻子,困擾的說:「我並不是說你會和他怎麼樣,」她蹙緊了眉頭。「我只是要你防備他。男人,都是不可靠的,尤其像費雲帆那種男人。你不知道他的歷史,他是個暴發戶,莫名其妙的發了財,娶過一個外國女人,又遺棄了那個女人。在歐洲,在美國,他有數不盡的女友,即使在臺灣,他也是出了名的風流人物……」

  「媽媽!」我從床上坐了起來,不耐的說:「我真不瞭解你們這些大人!」

  「怎麼?」母親瞪著我。

  「你們當著費雲帆的面前,捧他,讚美他。背後就批評他,說他壞話,你們是一個虛偽的社會!」

  「啊呀,」母親嚷:「你居然批判起父母來了!」

  「並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不能批判的。」我說。「關於費雲帆,我告訴你,媽媽,不管你們如何看他,如何批評他,也不管他的名譽有多壞,歷史有多複雜,他卻是個真真實實的男人!他不虛偽,他不做假,他有他珍貴的一面!你們根本不瞭解他!」母親的眼睛瞪得更大。

  「難道你就瞭解他了?」她問。「就憑昨天一個晚上?他到底和你說了些什麼鬼話?」

  「不,媽媽,我也不見得瞭解他,」我說:「我只能斷定,你們對他的批評是不真實的。」我頓了頓,望著那滿面憂愁的母親,忽然說:「啊呀,媽媽,你到底在擔心些什麼?讓我告訴你,費雲帆只是我的小費叔叔,你們不必對這件事大驚小怪,行了嗎?」

  「我——我只是要提醒你,——」母親吞吞吐吐的說。

  「我懂了,」我睜大眼睛。「他是個色狼,是嗎?」

  「天哪!」母親叫:「你怎麼用這麼兩個不文雅的字?」

  「因為你的意思確實是這樣不文雅的!」我正色說。「好了,媽媽,我要問你一個問題,請你坦白答覆我,我很漂亮嗎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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