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一簾幽夢 | 上頁 下頁
一五


  「哦,」我咽了一口酒。「她現在在什麼地方?美國嗎?還是歐洲?」他看了我一眼。「我不知道。」他說。「你不知道?」我驚奇的問。

  「她很美,很美,」他說:「是任何男人夢寐以求的那種美女,一個美國女孩子!」

  「噢!」我驚歎:「是個美國人嗎?」

  「是的,一個西方的美女,無論長相和身材,都夠得上好萊塢的標準。有一陣,我以為我已經上了天,幸福得像一個神仙一樣了。但是,僅僅幾個月,我的幻夢碎了,我發現我的妻子只有身體,而沒有頭腦,我不能和她談話,不能讓她瞭解我,不能——」他沉思,想著該用的字彙,突然說:「你用的那兩個字:通電!我和她之間沒有電流。我的婚姻開始變成一種最深刻的痛苦,對我們雙方都是折磨,這婚姻維持了兩年,然後,我給了她一大筆錢,離婚了。」

  侍者送來了湯,接著就是我的牛排和他的魚,這打斷了他的敘述,我鋪好了餐巾,拿起刀叉,眼光卻仍然停駐在他身上。他對我溫和的笑笑,說:「吃吧!涼了就不好吃了!」

  我切著牛排,一面問:「後來呢?」

  「後來嗎?」他想了想。「有一度我很消沉,很空虛,很無聊。我有錢,有事業,卻不知道自己生活的目標是什麼?於是,我去了歐洲。」他吃了一塊魚,望著我:「我有沒有告訴你,我從念大學時就迷上了彈吉他?」

  「沒有,你沒說過。」

  「我很小就迷吉他,到美國後我迷合唱團,我一直沒放棄學吉他。到歐洲後,在我的無聊和消沉下,我竟跑到一個二流的餐廳裡去彈吉他,我是那樂隊裡的第一吉他手。」他笑著看我。「你信嗎?」

  「我已經開始覺得,」我張大眼睛說:「任何怪事發生在你身上都可能,因為你完全是個傳奇人物。」

  他微笑著,吃著他的魚和沙拉。

  「你彈了多久的吉他?」我忍不住問。

  「我在歐洲各處旅行,」他說:「在每個餐廳裡彈吉他,這樣,我對餐廳又發生了興趣。」

  「於是,」我接口說:「你就開起餐廳來了,在歐洲開,在美國開,你的餐廳又相當賺錢,你的財富越來越多,你就動了回國投資的念頭,這樣,你就回來了,開了這家餐館!」

  「你說得很確實,」他笑著說。「可是,你吃得很少,怎麼,這牛排不合胃口嗎?」

  「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吃什麼黑胡椒牛排,」我喃喃的說:「我點它,只因為想表示對西餐內行而已。我可不知道它是這麼辣的!」我的坦白使他發笑。「給你另外叫點什麼?」他問。

  「不要。」我又喝了一口香檳:「我現在有點騰雲駕霧的,吃不下任何東西。這香檳比汽水強不了多少,嗯?我已經越喝越習慣了。」他伸過手來,想從我手中取去杯子。

  「你喝了太多的香檳,」他說:「你已經醉了。」

  「沒有。」我猛烈的搖頭,抓緊我的杯子。「再告訴我你的故事。」

  「我的故事你都知道了,還有什麼呢?」

  「有,一定有很多,你是天方夜譚裡的人物,故事是層出不窮的,你說吧,我愛聽!」

  於是,他又說了,他說了很多很多,歐洲的見聞,西方的美女,他的一些奇遇,豔遇……我一直傾聽著,一直喝著那「和汽水差不多」的香檳,我的頭越來越昏沉,我的視覺越來越模糊,我只記得我一直笑,一直笑個不停,最後,夜似乎很深了,他把我拉出了那家餐廳,我靠在他身上,還在笑,不知什麼事那麼好笑。他把我塞進了汽車,我坐在車上,隨著車子的顛簸,我不知怎的,開始背起詩來了,我一定背了各種各樣的詩,因為,當汽車停在我家門口的時候,我正在反復念著我自己寫的那首《一簾幽夢》:

  「我有一簾幽夢,不知與誰能共?
  多少秘密在其中,欲訴無人能懂!……」

  我被拉下車子,我又被東歪西倒的拖進客廳,我還在笑,在喃喃的背誦我的《一簾幽夢》。直到站在客廳裡,陡的發現楚濂居然還沒走,還坐在沙發中。而我那親愛的母親,又大驚小怪的發出一聲驚呼:「哎呀,紫菱!你怎麼了?」

  我的酒似乎醒了一半。

  我聽到費雲帆的聲音,在歉然的解釋:「我真不知道她完全不會喝酒……」

  「喝酒?」母親的聲音尖銳而刺耳:「雲帆,你知道她才幾歲?你以為她是你交往的那些女人嗎?」

  我搖搖晃晃的站著,我看到楚濂從沙發上站了起來,他瞪視著我,臉孔雪白,我對他笑著問:「楚濂,你現在是青蛙,還是王子?你的公主呢?」

  我到處尋找,於是,我看到綠萍帶著滿臉的驚慌與不解,坐在沙發裡瞪視著我,我用手摸摸臉,笑嘻嘻的望著她,問:「我是多了一個鼻子還是少了一個眼睛,你為什麼這樣怪怪的看我?」

  「啊呀,」綠萍喃喃的說:「她瘋了!」

  是的,我瘋了!人生難得幾回瘋,不瘋更何待?我搖搖擺擺的走向楚濂,大聲的說:「楚濂,你絕不會相信,我過了多麼奇異的一個晚上!你絕不會相信!我認識了一個天方夜潭裡的人物,他可以幻化成各種王子,你信嗎?」那大概是我那晚說的最後一句清楚的話,因為我接著就倒進了沙發裡,幾乎是立刻就睡著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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