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一顆紅豆 | 上頁 下頁 |
四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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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蕾再也聽不下去了,再也控制不住了。母親這聲慘叫撕碎了她最後的意志,她覺得自己快發瘋了,快發狂了,快崩潰了!在這一瞬間,她才知道自己一直生活在怎樣虛偽的世界裏!怎樣恐怖的噩夢裏!她一伸手,扭開了父母的房門,直衝進門,她對著床上的父親,狂叫了出來:「爸爸!你好,你好!你真好!你太好了!你真值得崇拜,值得倚賴,值得順從!你真是女人心目裏的偶像!你不要脅迫媽媽,你不要欺侮媽媽!當你流連在別的女人懷裏,媽媽只能坐在桌前玩牙牌靈數!你──」她咬牙切齒,憤然的一甩頭,轉身就往外跑,一面跑,一面發瘋般的狂喊:「我要去找她們!我要看看她們是怎樣充滿女性的溫柔!我要看看我們母女是敗在什麼人的手下」 「初蕾!」寒山大喊,從床上跳下地來。「回來!初蕾!妳聽我解釋!」 初蕾早已像旋風般捲下了樓梯,衝出客廳,穿過花園,她把大門打開,一頭就撞在一個人身上,那人正像支電桿木一般挺立在門口。 「初蕾!」致文伸手抓住了她,立即,他變色了。「怎麼了?初蕾?妳有沒有打電話叫我來?」他困惑的問:「妳為什麼臉色白得像紙?妳怎麼渾身發抖?妳……妳……妳怎麼了?初蕾?」 初蕾一把握住了他的胳膊,她的眼睛直直的盯著他:「你也幫忙在隱瞞我嗎?」她昏亂的問:「你也知道雨婷是誰嗎?」 「雨婷?」致文的困惑更深了。「妳是說──小方醫生的雨婷?致中的雨婷?杜家的雨婷?」 「哦!」初蕾大喊:「原來你也知道!原來雨婷還是小方醫生的?」她更昏亂了。「你為什麼來找我?」她迷糊的問:「你為什麼不也去找雨婷?難道你不知道,雨婷才有女性的溫柔,而我一無所有嗎?」 「初蕾!」致文驚愕的瞪大了眼睛。「妳在說些什麼?妳打電話叫我來,是為了談雨婷嗎?」 她用發熱的手握緊了他,用另一隻手揮手叫住一輛計程車。 「你陪我去找她們!」她口齒不清的說:「你陪我去見識見識什麼叫女性的溫柔!」 車門開了,她把他拉上了車子。他是完全弄糊塗了,清晨接電話時的欣喜,化作了一片驚愕與茫然。他詫異的、擔心的、迷惘的說:「妳到底要到那兒去?」 「水源路四百零三號四樓!」她答得像背書般流利。 車子絕塵而去。 ▼第十五章 當初蕾飛馳在水源路的河堤上時,雨婷正和致中在客廳裏吃早餐,慕裳則穿著件晨褸,跑出跑進的給他們送牛奶,送烤麵包,送果醬,送牛油……雨婷細心的把每塊烤麵包都切得小小的,再塗上牛油,再抹上果醬,再加上一片火腿,致中不愛吃火腿,她就細聲細氣的在他耳邊哄著他:「好人,你一定要吃,每天上班那麼忙,要注意營養呵!好人,就算為我吃好哩!」 於是,致中再不愛吃,也就乖乖的吃下去了,一面吃,一面嘰哩咕嚕著:「我媽今天跟我提抗議了!」 「什麼抗議?」 「她說難得有個星期天,我一清早就往外跑,她給我做了合子,我也不吃,到底人家給我吃了什麼山珍海味,弄得我對家裏的菜都不感興趣了。如果她老人家知道我在這兒被迫吃洋火腿,她不把牙齒笑掉才怪!」 雨婷笑著仆在他肩上。 「什麼叫合子?」她問。 「妳連合子都不懂嗎?」致中大驚小怪的:「妳真是個土包子!道地的土包子!」 她膩在他身上推了推他。 「好哩!土包子就土包子,人家是南方人,不懂你們北方人吃的東西嘛,你教我,我以後也好學著去做!」 「合子嗎?」致中邊吃邊比劃:「就是兩邊兩片餅,當中有餡,把兩片餅一合,把餡夾在中間,就叫合子。」 「哦!」雨婷說:「這個容易,我也會做!」她拿起兩片麵包,中間放上牛油、乳酪、蛋皮、火腿,把兩片麵包一合,遞到致中的嘴邊去。「你瞧,我也為你做了個合子,快吃吧!」 「妳這是什麼合子!」致中叫:「妳這是三明治!」 「不是,不是!」雨婷笑著搖頭:「你媽做的是中國合子,我做的是外國合子!」她嬌滴滴的俯過頭去:「好人,你要給我面子,人家做了半天,你就吃了吧!」 致中就著她的手,對那三明治咬了一口:「妳這樣餵我,會把我餵成大胖子!來,妳也吃一點!妳要長胖些才好看!」 雨婷順從的咬了一口,又遞給他咬一口,他們就這樣一人一口的吃著。她整個人,已經從他肩上膩到他懷裏來了。他坐在沙發上,她就仰躺在沙發上,頭枕著他的膝,不住把三明治往他嘴中送。 門鈴驀然間急促的響起來,雨婷沒動,仍然在餵致中吃東西,嘴裏悄聲說:「是送牛奶的,媽會去拿!」 慕裳打開了門,只覺得眼前一花,一個穿著白色短披風的女孩子已經像旋風般捲進了房門。在她後面,跟著的是曾經見過一兩次的梁致文。慕裳有些發楞,完全沒有弄清楚是怎麼回事,那女孩已經把她往前面一推,其勢洶洶的站在房間正中了。 致中定睛看去,不自禁的嚇了好大一跳,他推開雨婷,站起身來,愕然的說:「初蕾!大哥,你們怎麼會來這兒?」 初蕾挺立在那兒,一身的白,如玉樹臨風。她的臉色和她的披風幾乎是同一種顏色,她的目光灼灼,如同兩盞在暗夜裏發出強光的探照燈,對致中狠狠的看了一眼,然後,她的目光立刻調向他身邊的雨婷。這時,雨婷已經被初蕾進門的架勢所嚇住了,她不由自主的靠緊了致中,用雙手抱住致中的胳膊,身子半隱在他身後,那小小的腦袋。如同受驚的小鳥,要尋求庇護似的,半藏在他的肩後,只露出一些兒眼角眉梢,對初蕾怯怯的窺視著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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