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顆紅豆(19)_瓊瑤

一九

　　他緊盯著她。

　　「妳需要一個海洋？」他問。

　　「是的，我是一條鯨魚，一條很貪心的鯨魚。要整個海洋來供我生存。致中……」她深深嘆息，眼光更迷濛了。「他卻像個沙漠！」她忽然抬眼看他，眼裏有成熟的憂鬱。「你能想像一條鯨魚在沙漠裏游泳的情況嗎？那就是我和致中的情形。」

　　他再噴出一口濃濃的煙霧，眼睛在煙霧的籠罩下，依然閃爍，依然清亮。

　　「不至於那麼糟糕！」他說：「妳一定要容忍他，愛情就需要容忍。致中或者缺乏溫存與體貼，但是，他善良，他熱心，他仗義勇為……他還有許多優點，如果妳能多去欣賞他的優點，妳就會原諒他的缺點了。初蕾，」他誠懇的說：「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人！」

　　「有。」她說。

　　「誰？」

　　「我爸爸。」

　　他笑了。

　　「有個好爸爸，不知道是妳的幸運，還是不幸？」他說：「妳不能要求世界上每個男人都像妳爸爸，對不對？妳爸爸是個成熟的男人，致中還年輕，年輕得像個孩子。等他到了妳爸爸那樣的年紀，他也會成熟了。」

　　「不會的。」她搖搖頭。

　　「為什麼不會？」

　　「有些人活一輩子都不會成熟。我在心理學上讀到的。他就是那種男人！」

　　「怎能如此肯定？」

　　「看你就知道！你只比他大幾歲，可是，你比他成熟。我打賭你在他那個年齡的時候，也比他成熟！」

　　他一震，有截煙灰落到衣襟上去了。

　　「可是……」他驀然嚥住了。

　　她驚覺的抬起頭來。

　　「可是什麼？」她問。

　　他瞪著她。可是，妳並沒有選擇成熟的男人呵！他想。這句話卻怎麼都不能說出口，他深吸了一口氣，搖搖頭。

　　「沒有什麼。」他低聲說。

　　她注視著他，因為得到傾訴的機會，而覺得心裏舒服多了。也因為心裏一舒服，這才發現自己飢腸轆轆。她仔細一想，才恍悟自己從中午起就沒有吃東西，怪不得渾身無力呢！她俯下頭，對致文說：「幫我一個忙，好嗎？」

　　「什麼？」

　　「給我叫一點吃的，我一天都沒吃東西了！」

　　他大驚，而且心痛了。立即，他叫來侍者，給她叫了客咖哩雞飯，又叫了客番茄濃湯，再叫了客冰淇淋聖代。她饕餮的吃著，大口大口的嚥著飯粒，她那麼餓，以至於吃得差點噎著。他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吃，越看越憐惜，越看越心痛，終於，他也俯下頭來，低聲說：「答應我一件事，好嗎？」

　　「什麼？」她滿口東西，含糊的問。

　　「以後不管怎麼生氣，決不可以虐待自己！」

　　她怔了怔，微笑了。

　　「我並不是虐待自己，我只是忘了吃！」

　　「那麼，以後也不可以『忘』！」他說。

　　「唉！」她輕嘆了一聲。「忘了就忘了。人氣糊塗的時候，會連自己姓什麼都想不起來！」

　　他瞅了她好一會兒。

　　「放心！」他啞聲說。

　　「放心什麼？」她不解的

　　「我──」他咬了咬牙。「我去幫妳把沙漠變成海洋！」

　　▼第七章

　　電話鈴又是黎明的時候響起來的。

　　初蕾聽著那電話鈴的聲音，一響，二響，三響……她躺著不想動，不管是不是她的電話，她都覺得，沒什麼力量可以把她從床上拉到樓下去聽電話。雖然，她早就醒了，或者，她根本沒有沉睡過。

　　她聽到父母的房門開了，聽到父親的腳步走下樓梯。那女傭阿芳，每次睡熟時連雷都打不醒，阿芳睡在樓下，卻從不接聽午夜或黎明時的電話。

　　她躺著，直到聽見父親的喊聲：「初蕾！妳的電話！」

　　果然是她的！怎麼會？致中從不在黎明時打電話！她披衣下床，慢騰騰的穿上拖鞋，打開房門，走下樓梯去。

　　夏寒山正拿著聽筒等著，他臉上有種令人費解的，近乎懊惱的表情；他的眉峰微鎖，眼神有些兒憔悴。怎麼？父親不滿被電話所驚擾嗎？不滿這麼早有人找她嗎？還是不滿自己不下樓接電話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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