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一顆紅豆 | 上頁 下頁 |
一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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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坐在那兒,靜靜的坐在那兒,第一次冷靜的思考她和致中的戀愛。戀愛,這算是戀愛嗎?她思前想後,默默的衡量著她和致中之間的距離。「不能這樣過下去。」她茫然的想。「不能這樣過下去!」她心中在吶喊了:「不能這樣過下去!」她用手托著下巴,呆望著牆上的一盞壁燈出神。這就是愛情嗎?這就是愛情嗎?她越來越恍惚了。而在這恍惚的情懷中,有份意識卻越來越清晰;要找他說個清楚!要找他「談」一次!要找他像「成人」般談個明白! 她看看手錶,已經晚上八點鐘了,怎麼?一晃眼就這麼晚了?致中一定在家裏後悔吧?他就是這樣,得罪她的時候,他永遠懵懵懂懂,事後,就又後悔了。她想著海邊的那一天,想著他用手扳住她的肩頭,無聲的說:「我改!」的那一刻,忽然覺得心中充滿了酸楚的柔情;不行!她想,她不該不告而別,他會急壞了,他一定已經急瘋了!不行,她要找到他! 站起身來,她走到櫃台前面,畢竟按捺不住,她撥了梁家的電話。 接電話的是致秀,果然,她驚呼了起來:「哎呀,初蕾,妳跑到什麼地方去了?二哥說妳在馬場離奇失蹤,他說,妳八成和那個騎馬教練私奔了!喂,」致秀的語氣是開玩笑的,是輕鬆的。「妳真的和馬場教練在一起啊?」 怎麼?他還不知道自己在生氣嗎?怎麼?他還以為她在作怪嗎?怎麼?他並不著急也不後悔嗎? 「喂,」她終於吞吞吐吐的開了口。「妳讓致中來跟我說話。」 「致中?他不在家啊!」 糟糕!他一定大街小巷的在找她了,這個傻瓜,台北市如此大,他怎麼找得著? 「致秀,」她焦灼的說:「他有沒有說他去那兒?」 「他嗎?」致秀笑了起來,笑得好得意。「他陪趙震亞相親去了!」 什麼?她摔了摔頭,以為自己沒聽清楚。 「他……他幹什麼去了?」 「陪趙震亞相親啊!」致秀嘻嘻哈哈的笑著:「我告訴妳,初蕾,我終於正式拒絕了趙震亞,把二哥氣壞了,大罵我沒眼光。今晚有人給趙震亞作媒,二哥跟在裏面起鬨,妳知道他那個無事忙的個性!他比趙震亞還起勁,興沖沖的跟他一塊兒相親去了!」 「哦!」她輕聲的說。「興沖沖的嗎?」她咬咬嘴唇,心中掠過一陣尖銳的痛楚。「好,我沒事了。」她想掛斷電話。 「喂喂!」致秀急急的喊:「不忙!不忙!別掛斷,有人要跟妳說話!」 初蕾心中怦然一跳,見鬼!給這個鬼丫頭捉弄了,原來致中在旁邊呢!她握緊電話,心跳得自己都聽見了。 「喂!」對方的聲音傳了過來,低沉的,親切的,卻完全不是致中的聲音!「初蕾,妳好嗎?」 是致文!離開了三個月的致文!她經常想著念著的致文!初蕾不知道是喜是愁,是失望還是高興,只覺得自己在瞬息之間,已歷盡酸甜苦辣。而且,她像個溺海的人突然看到了陸地,像個迷途的人突然看到燈光,像個倦遊的浪子突然看到親人……她握著聽筒,驀然間哭了起來。 「喂?初蕾?」致文的聲音變了,焦灼、擔憂,和驚惶都流露在語氣之中:「妳怎麼了?喂喂,妳在哭嗎?喂!初蕾,妳在什麼地方?」 「我……我……」她抽噎著,用手遮住眼睛,把身子藏在牆角,以免引起別人的注意。「我在一家咖啡館,一家名叫雨果的咖啡館。我……我……我不好,一點都不好……」她語不成聲。 「妳等在那兒,」致文很快的說:「我馬上過來!」他掛斷了電話。 幾分鐘以後,致文已經坐在初蕾的對面了。初蕾抬起那濕漉漉的眼珠,默默的瞅著他。他瘦了!這是第一個印象。他也憔悴了!這是第二個印象。他那深黝的眸子,比以前更深沉,更溫柔,更充滿撼動人心的力量了。這是第三個印象。她咬緊嘴唇,一時之間,只覺得有千言萬語,不知從何說起的感覺。 他緊盯著她,逐漸的,他的眉頭輕輕的蹙攏了。這還是幾個月前那個歡樂的小女孩嗎?這還是那個大談杜老頭李老頭的小女孩嗎?這還是那個不知人間憂愁的小女孩嗎?這還是那個躺在沙灘上裝瘋賣傻的小女孩嗎?她怎麼看起來那樣茫然無助,又那樣楚楚可憐呵!致中那個混小子,難道竟絲毫不懂得如何去照顧她嗎?他望著面前那對含淚的眸子,覺得整個心臟都被憐惜之情所絞痛了。 「初蕾,」他的喉嚨沙啞: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?」他柔聲問:「是為了致中嗎?」 她點點頭。 「我吃晚飯的時候還看到致中,」他說:「他並沒有說發生了什麼事呀!」 她垂下眉毛,默然不語。 「初蕾,」他側頭想了想,瞭解的說:「我懂了。致中得罪了妳,但是他自己並不知道。」 她很快的抬起睫毛,瞬了他一眼。 他從懷裏掏出一盒香煙,取出一支煙,他伸手拿起桌上的火柴,燃著了煙。她再抬起睫毛,有些驚奇,有些意外,她說:「你學會了抽煙!」 「哈,總算開口說話了!」他欣慰的說,望著她微笑。「在山上無聊,抽著玩,就抽上癮了。」他從煙霧後面看她,他的眼神溫存、誠摯,而親切。「不要傷心,初蕾,」他柔聲說:「妳要原諒致中,他從小就是個粗心大意的孩子,他決不會有意傷妳的心,懂嗎?」 她嘟了嘟嘴,被他那溫柔的語氣振作了。 「你是哥哥,你當然幫他說話!」她說。 「好吧!」他耐心的,好脾氣的說:「告訴我,他怎麼得罪了妳,讓我來評評理。」 她搖搖頭。 「不想說了。」 「為什麼?」 「說也沒有用。」她伸手玩弄桌上的火柴盒,眼光迷迷濛濛的盯在火柴盒上。「我已經不怪他了。」她輕語。 「是嗎?」他噴出一口濃濃的煙霧。 「是的。」她幽幽的說:「我想明白了,我怪他也沒有用。他是那種人,他所有的感情,加起來只有幾CC,而我,我需要一個海洋。他把他的全部給我,我仍然會飢渴而死──」她深深的抽口氣:「我完了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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