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心有千千結 | 上頁 下頁 |
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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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夢裡?」他怔了怔,微側著頭,他不信任似的看著她,逐漸的,那股凶惡的神氣從他面容上消失了,他顯得無力而蒼老了起來。「見鬼!」他詛咒。「連睡眠都會欺騙你!」 「睡夢中才見真情呢!」她衝口而出。 他迅速的抬起眼睛來,再度盯緊了她。 「你是個魯莽的渾球!」他咒罵。「我不知道我怎麼會選擇了你來當我的特別護士!」 「你隨時可以辭退我。」 「哼!」他又重重的哼了一聲,把頭轉向了窗口,他望著窗外的陽光,默默的沉思了片刻。然後,他回過頭來,注視著她。帶著一抹小心翼翼似的神情,他問:「我夢裡還說過一些什麼嗎?」 「罵人話。」她說。「哈!」他笑了,「很多人都該罵的。」 「還有……若成。」他驚跳,緊盯著她的眼光迅速的變得凶惡而冷酷,他的臉色蒼白了,一伸手,他竟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,用驚人的大力氣捏緊了她,捏得她整個手腕火燒似的痛楚了起來。同時,他的聲音暴怒的在她耳邊響起: 「誰允許你提這個名字?誰允許你?如果你再敢在我面前提這兩個字,我會把你整個人撕裂!你這個混蛋!你這個該死的鬼怪!渾球!笨瓜……」 像潮水般,他從嘴裡吐出一大堆罵人話,他的臉色那樣猙獰,他的眼光那樣可怕。江雨薇又驚又怒又恐怖,而更嚴重的,是她覺得受了侮辱,受了傷害。做了幾年的護士,她從沒有被人如此辱罵過。她努力的掙脫了他,遠遠的逃開到一邊,她驚怒而顫抖。「你……你……」她語不成聲的說:「是個名副其實的老怪物!我……我……」 她正想說「我不幹了!」門上卻傳來一陣叩門聲。好,準是醫生來巡視病房,她正好告訴醫生,這個老怪物必定還有精神病,他根本是半個瘋子!衝到門邊,她打開房門,出乎她意料之外的,門外並非醫生,卻是兩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人!哦,她咽了一口口水,護士的本能卻使她不經思考的說了句:「耿先生不能見客!」 「我們不是客,」個子略高的一個微笑的說:「我們是耿先生的兒子。」哦!江雨薇狼狽的退後了一步,讓他們二人走進來,她還沒有能從自己的驚恐與尷尬中恢復過來,卻又陡然聽到耿克毅的一聲怪叫:「哈!我的兩個好兒子,你們來幹什麼?」 「爸爸,」高個子走了過去,彎腰看他:「您還好嗎?又在為什麼事情生氣了?」 「不勞你們問候,」老人冷冷的說,車轉身子,用背對著他們。「培中,培華,你們如果對我還有幾分了解的話,最好離開我遠遠的,讓我安安靜靜的過幾天日子,我不想見到你們,也不想見到你們的太太。」 耿培中──那個高個子,年約四十歲,整齊、漂亮,而又很有氣派的男人微笑了一下,掉轉了頭,他說: 「好吧,培華,我們走吧!看樣子我們是自討沒趣!爸,你自己保重吧!」 「放心,我死不了!」耿克毅陰沉沉的說。 「爸,」耿培華開口了,他比他的哥哥矮,他比他哥哥胖,但是,顯然他沒有他哥哥的好涵養。「你為什麼一定要跟我們過不去?」 「走!走!走!」老人頭也不回的揮著手。「別來打擾我,我要睡覺了!」 「好!」培華站在床邊,憤憤的說:「我們走!我們只會惹人討厭,或者,若成會使你喜歡!」 比閃電還快,老人迅速的轉回了身子,在江雨薇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之前,她聽到清脆的一聲響聲,然後,就那麼吃驚的看到那老人已給了耿培華一個耳光。耿培中迅速的拉著耿培華退向門口,嘴裡喃喃的說: 「培華,你怎麼還是這麼沉不住氣!」 兄弟兩個立刻衝出了病房,門又合上了。江雨薇愣在那兒,好一會兒,她只能站著發呆,這兄弟二人,來去匆匆,在病房裡停留不到五分鐘!這是怎樣的一個家庭!怎樣的父子關係!足足過去了三分鐘,她才回過神來,也才想起自己剛剛受的侮辱。回轉頭,她看著耿克毅,要辭職的話已經衝到了唇邊,但她又被一個嶄新的情況所震駭了! 那老人,那冷酷、倔強、不近人情的老人,這時正靠在枕頭上,衰弱、蒼老、頹喪、而悲哀!在那對銳利的眼睛裡,竟閃耀著淚光!淚光!這比什麼都震撼江雨薇,這麼堅強的一個老人會流淚嗎?她衝到床邊,俯身看他,急急的說: 「耿先生,你還好嗎?」 老人震動了一下,抬起眼睛來看她,他的眼光是深沉的,嚴肅的,疲倦的,而又哀傷的。 「不要辭職,」他輕聲的說:「留下來,我們會相處得很好。」 他竟看透了她的內心!她垂下頭去,用手輕輕的撫平他的床單。「誰……誰說我要辭職的?」她囁嚅的問。調過眼光來凝視他,她的聲音堅定了。「你該起床練習走路了,如果你不想終身坐輪椅的話!」他盯著她的眼睛,他眼裡的淚光已沒有了,他又是那個堅強而倔強的老人了。一個欣賞的微笑浮上了他的嘴角,他拍了拍她放在床沿的手,讚歎而惋惜似的說: 「你應該姓耿!」 「怎麼?」她不解。「你該是我的女兒。」他微嘻了一下。 「何必?」她揚揚眉毛:「好讓你也有機會對我吹鬍子,瞪眼睛嗎?」他瞪視她,她也瞪視他,接著,他們兩人都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。「哈!我實在欣賞你!」老人說,把手交給了她:「扶我起來吧!」於是,他們有相當融洽的一天,她不再對他提起他的家庭和兒子,也不談他的夢話,以及那個神秘的符號若成。當晚上來臨的時候,夜班的特別護士來接了她的班。(天知道!他每晚要換個不同的特別護士!) 她終於走出了二一二號病房。說不出的疲倦,說不出的感覺,她緩緩的穿過那長長的走廊,走向樓梯。在長廊的盡頭,樓梯的旁邊,有一張長沙發,一個坐在那長沙發上的年輕人忽然站了起來,攔在她的面前。她吃了一驚,望著面前的陌生人;瘦高,修長,一對炯炯發光的眸子,滿頭烏黑的亂髮,挺直的鼻子下是張薄而堅定的嘴,下巴上鬍子未刮,襯衫的領子未扣,一件破舊的牛仔布夾克,下面是條已發白的牛仔褲。滿身的吊兒郎當,滿臉的桀驁不馴,卻渾身帶著股特殊的,男性的氣息! 「你……你要什麼?」她疑惑的問。 「你是耿克毅的特別護士嗎?」他問。 「是的。」 「我只是要知道,他的病情怎樣?」那年輕人問,直率的、肆無忌憚的注視著她。「你是誰?」 「我是誰沒有什麼關係!告訴我,」他咬咬牙,眼底掠過一抹陰影。「他會死嗎?」 「你……」她猶疑的說:「你應當去問他的主治醫生,他比我清楚得多。」 「你一定也知道一些的,是嗎?」他粗魯的說,有份咄咄逼人的力量:「到底他怎樣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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